杜甫《堂成》精选经典唐诗鉴赏
杜甫
北郭堂成荫白茅,绿江路熟俯青郊。
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
暂止飞鸟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
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
杜甫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底来到成都,在百花潭北、万里桥边营建一所草堂。经过两三个月时间,到第二年春末,草堂落成了。这诗便是那时所作。
诗以“堂成”为题,写的主要是草堂景物和定居草堂的心情。堂用白茅盖成,北向城郭,邻近锦江,座落在沿江大路的高地上。从草堂可以俯瞰春郊景色。诗的开头两句,从环境背景勾勒出草堂的方位。这是个绝好的所在啊!中间四句写草堂本身之景,反映出新居初定时的生活和心情。
从安史之乱起,到这时已四年多,杜甫一直是转徙于兵燹之间。沉重的时代灾难,实在把他折磨得够了。现在,居然得到一个安定的环境。对于自己所亲手经营的新居,寄予以一种特殊深厚的情感,这是不难理解的。诗的妙处,就在于通过自然景物的描写,把诗人当时的心情细致而生动地表现出来了。
“桤林碍日”、“笼竹和烟”,从这两句的描写,可以想象草堂的清幽。它隐在丛林修篁深处,透不进强烈的阳光,好像有一层漠漠轻烟笼罩着。“吟风叶”、“滴露梢”是“叶吟风”、“梢滴露”的倒文。说“吟”,说“滴”,则声响极微。连这微细的声响都能察觉出,可见诗人生活得多么宁静;他领略、欣赏这草堂景物,心情和草堂景物完全融在一起。因此,在他的眼里,飞鸟语燕,各有深情。“暂止飞鸟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正是以自己的欢欣,来体会禽鸟的动态的。在这之前,他像那“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鸟鹊一样,带着孩子们奔波于关陇之间,后来才飘流到这里。草堂营成了,不但一家人有了个安身之处,连禽鸟也都各得其所。那么,翔集的飞鸟,营巢的燕子,不正是与自己同其悦,莫逆于心吗?然而这只是问题的一面。杜甫之卜居草堂,是否如陶渊明之归田园,诗中所抒之情,是否如同陶诗之“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呢?则又不尽然。我们知道,杜甫来到成都,是为了避乱;可是这里并不是隔绝人世的桃花源,在那“干戈犹未定”的岁月里,谁又知道能够在这儿定居多久!再说,杜甫来到成都的第一天,他就怀着“信美无与适,侧身望川梁。鸟雀各夜归,中原杳茫茫”的羁旅之思;直到后来,他还是说:“此身那老蜀?不死会归秦。”因而草堂的营建,对他只不过是颠沛流离的辛苦途程中息肩之地,而终非投老之乡。从这个意义来说,尽管新居初定,景物怡人,而在宁静喜悦的心情中,总不免有彷徨忧伤之感。“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这种复杂而微妙的矛盾心理状态,通过“暂止飞鸟”的“暂”字深深地透露出来。
尾联“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有两层涵义。扬雄宅又名草玄堂,故址在成都少城西南角,和杜甫的浣花草堂有着地理上的联系。杜甫在草堂吟诗作赋,幽静而落寞的生活,和左思《咏史》诗里所说“寂寂扬子宅,门无卿相舆”的情况颇相类似。扬雄曾闭门著书,写那模拟《周易》的《太玄》,草玄堂因而得名。杜甫初到成都,寓居浣花溪寺时,高适《赠杜二拾遗》诗说: “传道招提容,诗书自讨论。……草《玄》今已毕,此后更何言?”就拿他和扬雄草《玄》相比;可是杜甫在《酬高使君相赠》里的答复,却是“草《玄》吾岂敢,赋或似相如”。这诗说草堂不能比拟扬雄宅,也是表示自己并没有像扬雄那样,写《太玄》之类的鸿篇巨著。这意思是可以从答高适诗里得到印证的,此其一。扬雄在《解嘲》里,高自标榜,说自己闭门草《玄》,阐明圣道,无意于富贵功名。实际上,他之所以要写这篇文章,正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一种心理表现。杜甫弃官入蜀,意味着对唐王朝的腐朽统治,已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他只不过把这草堂作为避乱偷生之所,和草玄堂里的扬雄心情是不同的,因而也就懒于发那《解嘲》式的牢骚了。这是第二层意思。
诗从草堂营成说起,中间写景,用“语燕新巢”作为过脉;由物到人,最后仍然归结到草堂,点出身世感慨。“北郭堂成”之“堂”,和“错比扬雄宅”之“宅”遥相呼应,关合之妙,不见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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