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感遇·其七》精选经典唐诗鉴赏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寓激愤于平淡,藏激动于温雅,是张九龄这首“橘颂”的艺术特色。
张九龄于开元二十一年(733)任中书省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丞相之尊。九龄为官清正,直言敢谏,终为权臣李林甫所忌,遭谗被贬,罢相归居。这大起大落的遭遇,难免心中翻涌不平的潮水。这首诗正是他愤懑心境的形象写照。
诗中九龄以丹橘自诩,显然取意于屈原的《橘颂》诗意。
首句“江南有丹橘”点化于《橘颂》的开头“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这绝对不是无意的巧合,而是精心的缔构。张九龄同屈原有着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都生于南国(屈原生于楚,九龄生于岭南);都禀性刚直,都曾被国主重用;又都被奸佞所谗,都遭贬外放。屈原借颂橘以表志在前,九龄假颂橘而显情于后,时间的流逝冲不断两代贤人“秉德无私”、“淑离不淫” (《橘颂》)的美德承继的波流。读张九龄《感遇十二首(其七)》应该首先注意到:九龄同屈原的咏橘诗采用的都是缘物寄情、体物写志的方法。
丹橘“经冬犹绿”,卓然不群,“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这里的设问能够提起读者的注意,自问自答,说明丹橘所以“经冬犹绿”绝非“地气暖”使之然,而是因为丹橘本身具有如同松柏的耐寒的本性,从而用来比喻人(首先是诗人自己)的坚贞品德。此句点化于刘祯诗句“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赠从弟三首(其二)》)。
丹橘虽岁寒而不凋零变节,已经应该大加褒扬;累累硕果,“精色内白”(屈原《橘颂》),“可以荐嘉客”,只求奉献,不计索取,更是值得热烈称颂。然而小人当道,贤良沦没,致使诗人发出深沉的感慨: “奈何阻重深!”这里的“嘉客”,不独指尊贵的客人,更指“亲贤臣,远小人”的真君明主,这句“奈何阻重深”写得极为悲愤,深刻地控诉了小人当道的严重的政治灾难!
从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诗人也不可能是完人。“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指出了福祸相因往复循环而不可究其源的道理,这观点无疑是唯心的,流露出诗人宿命论的消极思想。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全诗以反问作结,振聋发聩,力重千钧。(人们)只说栽桃种李,难道这丹橘就没有供人纳凉的树阴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桃树被作为显官贵宦的象征。刘禹锡“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便是讽刺嘲骂当权新贵的。张九龄颂橘诗这结尾两言写得意味深长,表露了对奸佞当权的满腔义愤,对自己报国无门的无限忧伤,其中不无对忠奸不分的唐玄宗的不满。
张九龄的诗作“诗罢地有余,篇终语清省” (杜甫《八哀·故右仆射相国张公九龄》),这首橘颂体现了他的这种风格。全诗字里行间处处激愤,然不见锋棱,不见芒刺,不着痕迹,不露圭角,如“清缣素练” (张说评张九龄语),有人说这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霍松林语),我却以为这是诗人清高孤傲的自身性格而使之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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