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
《诗经·周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
□□□□,□□□□。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雎》作为《诗经》的第一篇,流传久远,影响很大。但或说是讽刺诗,或说是赞美诗,或说是爱情诗,或说是举贤诗,或说是抢婚背景下的贵族有关婚姻问题的教育诗,或说是祝贺新婚的诗,真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至于它的篇幅,汉代以来流传的都是二十句。《毛传》分为三章:首章四句,后二章各八句。郑玄分为五章:每章四句。今人多分为四章:首章四句,次章八句,后二章各四句。近来有研究者认为原诗应为三章,每章各八句,共二十四句;第三章前面大约由于脱简之类的原因,丢了四句。我们现在按三章的结构分段抄写,再结合孔子“《关雎》之乱”的话来考虑,便感到这种“脱简”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孔子曾说:“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乱”是副歌,即每唱一遍都要重复的部分。就《关雎》看,“参差荇菜”等四句反复出现三次,文字基本相同,就是所谓“乱”。由此可见孔子看见的《关雎》共分三章,每4 唐音阁鉴赏集章后都有“乱”。我们看到的第三章只有“乱”,可能是在流传过程中丢失了与第一、第二两章相对应的前四句。
当然,原诗二十四句的说法仅仅可供我们参考。现存的只有二十句,就只能按这二十句分析。先看余冠英先生的今译:
水鸟儿呱呱叫嚷,在河心小小洲上。
好姑娘苗苗条条,哥儿想和她成双。
水荇菜长短不齐,采荇菜左右东西。
好姑娘苗苗条条,追求她直到梦里。
追求她成了空想,睁眼想闭眼也想。
夜长长相思不断,尽翻身直到天光。
长和短水边荇菜,采荇人左采右采。
好姑娘苗苗条条,弹琴瑟迎她过来。
水荇菜长长短短,采荇人左拣右拣。
好姑娘苗苗条条,娶她来钟鼓喧喧。
看起来,余先生是把《关雎》理解为爱情诗而加以翻译的。按照这样的译法,那当然是一首很出色的古代爱情诗。
头两句的景物描写:“雎鸠鸟儿关关唱,双双对对河洲上。”这显然是抒情主人公的眼前景。有人会问:“原文中没有双双对对的字样,你为什么要说双双对对?”是啊! 这样的字面的确是没有的;然而“关关”却是雌雄二鸟相互和答的鸣声,“双双对对”就从这“关关”中表现出来了。由此可见,原文两句,只有八个字,却写景如在眼前,而且还有声有色。声,当然是“关关”和鸣;色呢? “雎鸠”有色,“河”有色,“洲”上总有沙石草木之类,不用说色彩很丰富。而作为这一切背景的,大约还有蓝天、白云和红艳艳的阳光哩!
值得注意的是:头两句以写景发端,但不单纯是写景,而是“起兴”。“兴”和“赋”、“比”,都是《诗经》的重要表现手法。所谓“兴”,按照朱熹在《诗集传》里的解释,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以“他物”引起“所咏之词”,其情况相当复杂。大致说来,一种是用“他物”比拟或象征“所咏之词”;一种是用“他物”为“所咏之词”渲染气氛;还有一种,仅仅用同韵的句子引起下文,别无深意。那么,《关雎》开头的“兴”究竟属于哪一种?据闻一多在《诗经通论》里的说法:雎鸠这种鸟儿雌雄相爱,情真专一,如果一只先死,另一只便忧伤不食,憔悴而亡。因此,用雎鸠象征夫妇、象征男女爱情,就十分恰当。当看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便自然联想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
那么,“淑女”在哪里呢? 原来就在眼前,就在“关关”和鸣的雎鸠附近。你看,她正在那河边采荇菜呢。时而朝左边采,时而朝右边采,姿态多美! 又多么勤劳! 那的确是很理想的配偶啊! 于是乎,那“君子”便一见钟情,想向她求婚了。
有人说:“这首诗描写了抒情主人公对一位少女邂逅、追求、相思并同她完婚的全过程。”细读全诗,便看出情况并非如此。这首诗的妙处,恰恰不在于像记流水账似的写出从邂逅到完婚的全过程,而在于以眼前景起兴,只正面描写了抒情主人公的江边一瞥。那一瞥的内容,就是那位少女采荇菜的美好身影:“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至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当然也是一瞥的内容,但那相对于少女来说,则只是起象征、联想作用的“他物”。实际上,抒情主人公首先被采荇菜的姑娘迷住了,在内心深处发出“窈窕淑女”的赞美声,再经过“关关雎鸠”的触媒,就想入非非,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位“淑女”正是他这位“君子”的“好逑”。既然认定她是“好逑”,就要“求”。在现场是否面对面地“求”过,怎样“求”的以及有什么反应,诗中都未明写,写了的只是回到家里以后的“单相思”。所谓“寤寐求之”,是说他不论是醒来还是梦中,都在痴心地想念她、追求她。所谓“求之不得”,是说他在梦中或者想像中的追求遭到拒绝。所谓“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是说他左思右想,翻来覆去,整夜睡不好觉。而当他苦思冥想、神驰魄跃的时候,那江边一瞥的美好情景,就一再重现眼前。
有人会问:“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这不是分明在写两人完婚吗?回答是否定的。因为这是想像中的情景,并非真有其事。如前所说,诗6 唐音阁鉴赏集中所写的实景主要是抒情主人公的江边一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已经是由此一瞥引起的心理活动。从“寤寐求之”以下,除“辗转反侧”一句写表情而外,其余全是写心理活动,即“辗转反侧”,也是用外部表情表现内心活动,或者说是内心活动的外现。用大量篇幅写心理活动,是这篇作品的主要艺术特点之一。写心理活动也独出心裁,即并非平铺直叙,而是波澜起伏,引人入胜。“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似乎已经绝望了,也因而陷入痛苦的深渊,不能自拔了。然而峰回路转,又朝好处想,以至于想到求之既得,想到“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欢快场景,那“窈窕淑女”,终于成了他这“君子”的“好逑”了。然而这毕竟不是事实,一转念之后,又会想到什么呢?诗人再不曾写,也用不着写,让读者玩味去吧! 这是这首诗的主要艺术特点之二。还有一个很突出的艺术特点:写心理活动虚中有实,虚实结合,给人以具体感。这不仅在于写了“辗转反侧”的外部表情,而且在于让那江边一瞥反复浮现,成为导致心理活动波澜起伏的契机。
《诗经》中的大部分诗篇都运用了重章的手法,既具有音韵、节奏之美,又让读者在反复咏唱中达到意象的妙合,完成意境的创造。《关雎》不是重章诗,但以“参差荇菜”开头的四句反复出现了三次,文字基本相同,具有与重章诗类似的反复咏唱的特点。如果说这就是孔子所说的《关雎》之“乱”的话,那么它那“洋洋乎盈耳哉”的音乐美连孔子这位音乐家都赞不绝口;而它的意境美,也就从那“洋洋盈耳”的音乐美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如前所说,对于《关雎》的理解是很有分歧的。这里把它作为爱情诗(即使作为爱情诗,各家的具体解释也不尽相同),谈了一些个人的体会,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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