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寒气至》
《古诗十九首》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慄。
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
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这是妻子思念丈夫的诗。丈夫久别,凄然独处,对于季节的迁移和气候的变化异常敏感; 因而先从季节、气候写起。
孟冬,旧历冬季的第一月,即十月。就一年说,主人公已在思念丈夫的愁苦中熬过了春、夏、秋三季。冬天一来,她首先感到的是“寒”。“孟冬寒气至”,一个“至”字,把“寒气”拟人化,它在不受欢迎的情况下来“至”主人公的院中、屋里乃至内心深处。主人公日思夜盼的是丈夫“至”,而不是“寒气至”。“寒气”又“至”而夫犹不“至”,怎能不加倍地感到“寒”! 第二句以 “北风”补充“寒气”,“何惨慄”三字,如闻主人公寒彻心髓的惊叹之声。
时入孟冬,主人公与“寒气” 同时感到的是“夜长”。对于无忧无虑的人来说,一觉睡到大天亮,根本不会觉察到夜已变长。“愁多知夜长”一句,看似平淡,实非身试者说不出; 最先说出,便觉新警。主人公经年累月思念丈夫,夜不成寐; 一到冬季,“寒”与“愁”并,更感到长夜难明。
从“愁多知夜长”跳到“仰观众星列”,中间略去不少东西。“仰观”可见“众星”,暗示主人公由辗转反侧而揽衣起床,此时已徘徊室外。一个“列”字,押韵工稳,含义丰富。主人公大概先看牵牛星和织女星怎样排“列”,然后才扩大范围,直到天边,反复观看其他星星怎样排列。其观星之久,已见言外。读诗至此,必须联系前两句。主人公出户看星,直到深夜,对 “寒气” 之 “至” 自然感受更深,能不发出 “北风何惨慄” 的惊叹? 但她仍然不肯回屋而 “仰观众星列”,是否在看哪些星是成双成对的,哪些星是分散的、孤孤零零的? 是否在想她的丈夫如今究在哪颗星下?
“三五” 两句并非写月,而是展现主人公的内心活动。观星之时自然会看见月,因而又激起愁思: 夜夜看星星、看月亮,盼到 “三五” (十五) 月圆,丈夫没有回家; 又挨到 “四五” (二十) 月缺,丈夫还是没有回来! 如此循还往复,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丈夫始终没有回来啊!
“客从” 四句,不是叙述眼前发生的喜事,而是主人公在追想遥远的往事。读后面的 “三岁” 句,便知她在三年前曾收到丈夫托人从远方捎来的一封信,此后再无消息。而那封信的内容,也不过是“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不难设想: 主人公在丈夫远别多年之后才接到他的信,急于从信中知道的,当然是他现在何处、情况如何、何时回家,然而这一切,信中都没有说。就是这么一封简单之至的信,她却珍而重之。“置书怀袖中”,一是让它紧贴身心,二是便于随时取出观看。“三岁字不灭”,是说她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这一切,都表明了她是多么的温柔敦厚!
结尾两句,明白地说出她的心事: 我 “一心抱区区 (忠爱)”,全心全意地忠于你、爱着你; 所担心的是,我们已经分别了这么久,你是否还知道我一如既往地忠于你、爱着你呢? 有此一结,前面所写的一切都得到解释,从而升华到新的境界; 又余音袅袅,余意无穷。
“遗我一书札” 的 “我”,乃诗中主人公自称,全诗都是以 “我”自诉衷曲的形式写出的。诗中处处有“我”,“我” 之所在,即情之所在、景之所在、事之所在。景与事,皆化入 “我” 的心态,融入“我” 的情绪。前六句,“我” 感到 “寒气” 已 “至”、“北风惨慄”;“我” 因 “愁多” 而 “知夜长”; “我” 徘徊室外,“仰观众星” 之罗列,感叹从“月满” 变月缺。而“我” 是谁? “愁” 什么?观星望月,用意何在? 读者都还不明底蕴,唯觉诗中有人,深宵独立,寒气彻骨,寒星伤目,愁思满怀,无可告语。及至读完全篇,随着“我”的心灵世界的逐渐袒露,才对前六句所写的一切恍然大悟,才越来越理解她的可悲遭遇和美好情操,对她产生无限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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