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诗经·周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序》解此诗云:“桃夭,后妃之所致也。不妬忌,则男女以正,婚姻以时,国无鳏民也。”这当然很荒谬。但今人断为祝贺新婚的诗,也嫌笼统。统观全篇,乃是祝贺女子出嫁的诗,预祝她出嫁后婚姻美满,家庭幸福。
诗分三章,层层逼进,愈进愈深。每章前两句触景起兴,比拟、象征,引出后两句。兴象玲珑,情味渊永。
各章首句,《传》以为指桃树,“夭夭”,形容桃树“少壮”。今人钱鍾书痛驳其非,其《管锥编》引《说文》、《湘绮楼日记》及有关“花笑”诗句,认为:“‘夭’即是‘笑’。”“‘夭夭’乃比喻之词,亦形容花之娇好,非指桃树之少壮。”并且联系下句解释说:“既曰花‘夭夭’如笑,复曰花‘灼灼’欲燃,切理契心,不可点烦。”说“夭夭”可形容花笑,当然很确当。但说“桃之夭夭”句非指桃树少壮,而指桃花如笑,却颇难契心,更不切理。从语法上讲,“桃之夭夭”中的“桃”作主语,“灼灼其华”、“有蕡(fen坟,圆大的状态)其实”、“其叶蓁蓁(zhen真,茂盛的样子)”中的“其”都是代词,代主语“桃”。如果把“桃”解作“桃花”,那么一、二、三章的第二句便成了“桃花”的“华”、“实”、“叶”如何如何,怎能讲通? 从情理上讲,把“桃之夭夭”解作桃花夭夭如笑,在第一章里还勉强可以说得过去,第二章就遇到麻烦,桃花与桃实,哪能并存于一树呢? 看来《传》解“桃”为桃树,还是对的。“夭夭”,通常解作“美盛貌”,亦与《传》解“少壮”相通。
“之子于归”(这位姑娘出嫁),分见于三章诗的主要位置,乃全篇主干。“桃之夭夭”,分见于三章诗的开端,以生气勃勃、枝条娇嫩多姿的桃树比拟“之子”的整体美。第一章紧承“桃之夭夭”写桃花盛开,用了“灼灼”一词,实在很精彩。《文心雕龙·物色》在讲“诗人感物,联类不穷”,“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的时候,首先举了这个例子,认为以“灼灼”状桃花之鲜,可谓“以少总多,情貌无遗”。8 唐音阁鉴赏集“灼”的本义是燃烧,把“灼”字重叠起来,描状盛开的桃花就像正在燃烧的烈火那样光焰夺目,对于两千数百年前的古人来说,这不能不算是一种创造。后代诗人写花的名句,如庾信《奉和赵王隐士》“山花焰火然”,杜甫《绝句二首》其二“山青花欲燃”等等,都是从这里得到启发的。而且,“灼灼其华”的妙处不仅在于善写桃花,还在于异常生动地兴起“之子于归”。读此句,一位容华美艳的姑娘便与灼灼桃花同时闪现,相映增辉。崔护的名句“人面桃花相映红”,未必不是从此脱胎。更有进者,“夭夭”、“灼灼”,又不独妙在形容,其热情赞美之意,亦溢于言表。后两句,即由赞美而导向祝贺:这样的好姑娘嫁过去,理应受到欢迎、得到幸福,她的家庭,必将是和乐美好的。
不难看出,赞美立足于现实,而祝贺则包含着推想和期望。第二、三两章的进一步祝贺,正是推想和期望的延伸。在当时社会中,如果美而无子,必然受到冷遇;相反,如果出嫁之后,很快生儿育女,即使红颜已衰,仍会“宜其家人”。所以进一步的祝贺自然是祝贺她“早生贵子”,然而直白说出,必落俗套。此诗的好处是:祝贺之意俱见“兴”句,出之以比拟象征,含蓄蕴藉,而又有连贯性和必然性。这里起关键作用的是诗人叠用“夭夭”之“桃”以起兴。对生机旺盛的桃树来说,由桃花红艳而桃子盈枝、而桃叶满树,不正是必然的发展趋势吗?
杜牧《叹花》诗云:“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其主题与《桃夭》迥异,也未见有人把它同《桃夭》联系起来;然而从艺术构思上考虑,其蛛丝马迹,也是灼然可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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