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基《登舟》清、近代山水诗鉴赏
何绍基
游遍蜀中山,恩数重英荡。
邮程所不经,幽境难入赏。
峨眉虽特奇,西顾在佛仿。
幸卸使者符,得遂名山想。
非吏亦非民,官场酬应强。
狂哉蝯鹿性,飞动入苍莽。
徒步出东门,矫若鱼脱网。
江湖万里心,翩然落双桨。
作者是清道光十六年(1836)进士,官编修,咸丰二年(1852)被选派任四川学政,本想有所作为,但因直陈地方疾苦而得罪朝廷,终被谪官。作者生性好“游奇山秘壑,探幽蹑险,不能自休” (陈衍《石遗室诗话》)。在四川任学政时因忙于政务,一直无机会专门游览仰慕已久的峨眉山,但谪官后反倒成全了他登峨眉的宿愿,正如作者在《将游峨眉山》中所云: “谪官愈觉君恩重,许到峨眉顶山游。”作者性情旷达,以饱览奇山异水为人生乐事,并不看重仕途上的飞黄腾达。此诗就是写作者谪官后,在嘉州即峨眉县登舟出游峨眉时的种种感受。原作一首,此选其一。
全诗可分三个层次。
第一层次(第一至第六句)主要抒写对闻名天下的峨眉山早有游览之意。作者任四川学政赴各地办理公务时曾顺路游过不少四川名山,故开头即云: “游遍蜀中山,恩数重英荡。”后句乃用典,《诗·郑·清人》有云: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 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大意是讲郑国清邑的士兵驾着四马战车奔驰在黄河边上的彭地,车上插着两根长矛,矛上有两层缨子亦即 “重英”。此处言“数重英荡”是指自己多次乘车出游。“恩”指蒙受皇恩督学四川。但是“蜀中山” 之第 一名山峨眉却始终没有经过,故无缘欣赏其奇幽之景,此即 “邮程所不经,幽境难入赏”。两句之义,对此不禁感到万分遗憾。前四句尚未明确点出是对“峨眉”之向往,仅以“幽境”代之。接下两句则点明: “峨眉虽特奇,西顾在佛仿。”作者久闻峨眉景色奇美绝伦,非其他“蜀中山” 可比拟,诚如李白《登峨眉山》所云: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峨眉山在四川峨眉县西南,有山峰相对如蛾眉而得名。佛教称之为“光明山”,道教称之为“西灵洞天”等,峰峦挺秀,山势雄奇,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有“天下峨眉秀”(刘儒《大峨山》)之称。山上有峨眉宝光、舍身崖、龙门洞与万年寺、华严顶等名胜古迹。以前诗人在嘉州即峨眉县时对峨眉山是可望不可即,因为 “嘉州凌云山可望峨眉” (作者原注)。“佛仿”即 “仿佛” (颠倒乃出于押韵的需要),形容只能西望峨眉朦胧不清的山影。这种 “西顾” 类似于望梅止渴,真切地反映了作者对游览峨眉山“特奇”之景的渴望。这一层次写出了作者后来登舟出游的内因。
实现登峨眉的愿望还要有外在条件的配合,第二层次(第七至第十二句)即写出游时机已经到来。此时作者已被罢免了学政之职,成了自由身,有了随心所欲地游览蜀中山的条件,真可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诗云: “幸卸使者符,得遂名山想。”“使者”指“督学使者”即学政; “幸”,幸亏。官瘾重的人若丢掉地位与省行政长官平行的学政乌纱帽,必将视为大难临头,如丧考妣; 而作者视富贵如浮云,认为滴官是幸运之事,因为这使他能实现游览峨眉名山的心愿了,感到由衷的轻松与喜悦。“无官一身轻”,而以前却是“非吏亦非民,官场酬应强”,这是一种束缚,与作者的秉性相悖。作者是“狂哉蝯鹿性,飞动入苍莽”。何绍基号“蝯叟”,“蝯”即“猿”。猿鹿喜欢自由活动,无拘无束,而作者曾被人称为“虽为贵公子,乃健步善游,芒屦箬笠,打碑访山,雨餐云卧,遇者不知为何许人” (《石遗室诗话》),正是其狂放自在的写照。因此他投入峨眉山苍莽的怀抱才是得其所哉。
在前两层铺垫的基础上,第三层次写到登舟出游更显顺理成章。“徒步出东门,矫若鱼脱网”两句,写其出城门时矫健的步履与轻松的心情。“徒步”相对做官时乘车而言,以步当车才可以随意而行,洒脱自由。“矫”,形容鱼抬头游水之状; “鱼脱网”,比喻自己脱离官场束缚如鱼归大海,肉体与心灵都得到解放。最后“江湖万里心,翩然落双桨”以登舟启航结束全诗。前句用《史记·货殖传》载越国大夫范蠡在帮助越王勾践灭吴雪耻之后,乃“乘舟浮于江湖”,远离越国之典。作者此时亦有永远脱离官场而远游之意。后句写划动双桨如水鸟展翅疾飞、驶向峨眉山的情景,大有“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之感!
这首诗一个明显特点是题曰“登舟”,实写登舟前对游峨眉山之渴望,颇有层次,感情真实,足以引起读者心灵的共鸣,未游过峨眉的人,读后真欲与作者一起“登舟”出游了。这正是此诗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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