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萨都刺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 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寄耳,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重瞳〕指项羽。项羽是重瞳子,即一眼球,双瞳仁。〔戏马台〕位于彭城城南一里许的南山上。公元前二零六年,项羽定都彭城,自立为西楚霸王,便在南山上营建高台,作为指挥亲兵操练、观赏士兵赛马、检阅部队阵容的场所,故名戏马台。〔燕子楼〕彭城著名古迹之一,是唐武宁军节度使张愔与其爱姬关盼盼之居所。张死后,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楼十余年。
萨都刺曾被后人誉为“有元一代词人之冠”,吟罢此词,始信这一赞誉确非溢美。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起句先声夺人、气势沉雄,确立下全篇的抒情基调。在章法上则具有统摄全篇的作用。第二韵,作者从项羽着笔,抒发出古今人事兴衰的历史感慨——即使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一代豪雄,也无法避免“楚歌八千兵散”的悲剧结局。“料梦魂应不到江东”一句甚妙,写出项羽“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刚毅豪雄;尽管如此,这位咤叱风云的英雄也难免在时光的淘洗中成为历史的陈迹。唯有“如带”的“黄河”与“乱山回合”的“云龙”,作为历史的见证,启示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对历史进行反思……
换头后,作者掉转笔锋,即景抒情。“汉家陵阙起秋风”一句,系从李白《忆秦娥》中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点化而出,声情哀婉,妙合无痕,在结构上则为下面的“怀古”做好蓄势的准备。换头后又以一个“更”字领起戏马台、燕子楼等一系列彭城历史古迹,并分别缀以“荒”、“空”、“远”等含有萧索、悲凉色彩的形容词,进一层抒发风云易歇、青山常在的历史感慨。面对凝结着无数悲壮的悲剧故事、融铸进引起历代骚人墨客发思古幽情的古彭城,作者心潮翻涌、纷思叠至,想到了历史的嬗替、宇宙的浩瀚、时间的无限,但落笔却归结到对自我存在的自怜与自慰:“人生百年寄耳,且开怀一饮尽千钟。”作者感情的这一跌宕,反而更是沉郁,这是短暂、渺小的生命个体与无限的宇宙时空尖锐对立后的一种无可奈何的强自宽解。仕路蹭蹬、壮志难酬,作者若无这种旷达明朗的襟怀、自解自慰的心理调节能力,又何以自持?
“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歇拍两句,实下虚成,意蕴无穷。“倚栏”二字,尤不能轻轻放过,这是全词的抒情视角所在。“形胜”的“古徐州”,“如带”的“黄河”,“乱山回合”的“云龙”、“戏马台”、“燕子楼”,等等,莫不与此息息相关、笔笔照应。作者一腔心事,万种情怀,喟叹无端,倚栏远眺,惟有几点飞鸿溶入暝色寒烟之中;那飞鸿,似乎聚结着“我”的万千愁恨,又似乎驮负着宇宙间的悲哉之秋气。这种寄意遥深的“慢收”之法,自有一种“如江上青峰,秋波临去,令人低回,不能已已”的不绝余韵,大大深化了作品吊古伤今的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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