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吕·醉中天 咏大蝴蝶
王和卿
挣破庄周梦,两翅架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难道风流种?唬杀寻芳的蜜蜂。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
这是元代散曲家王和卿的一首特别著名的小令。
这首《咏大蝴蝶》,按一般的写法,可能要说蝴蝶的形体是如何如何之大、颜色是如何如何之美,极尽渲染之能事,这样即使刻画得毫发逼真,终是形似,缺少神韵。而作者却一反常规,充分发挥形象思维,以“挣破庄周梦,两翅架东风”开端,如神来之笔,遗貌取神,说明大蝴蝶是突破庄周梦境,飞到现实中来的。庄周曾经梦见自己变为一只“栩栩然”活生生的蝴蝶,一觉醒来,并不见蝴蝶,还是自己。他很奇怪,分不清究竟是蝴蝶变成了自己,还是自己变成了蝴蝶,作者借用这个以奇幻著称的故事,说这只大蝴蝶是挣破了古代庄子的美梦才飞到现实世界来的。蝴蝶既然来历不凡,紧接一句,写它像庄子《逍遥游》一文所描写的大鹏一样,“其翼若垂天之云”的蝴蝶,撒开双翅,架着浩荡的乐曲,从天而降。这开端的两句,不言蝴蝶而蝴蝶自见,不言其大而其大自见。然而作者并不停止于写蝴蝶奇特的来历和硕大无比的体型,而是写它来到人间的惊人表现,突出它采集花蜜的本领与速度。“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其神态之飘逸,气魄之不凡,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蝴蝶呀!笔锋一转,一句反问: “难道风流种?”然后拈出他物作为反衬,形成两种对立的艺术形象,更耐人寻思:花园中寻芳的蜜蜂,被从梦中飞出的蝴蝶把三百座名园的花蜜一采一个空的行为吓得魂飞魄散,不仅如此,就连卖花的人也被大蝴蝶轻轻地一扇,扇过桥东去了,你看蝴蝶大也不大?作者的这一笔,真是妙笔生花,不仅把大蝴蝶写活了,而且表明大蝴蝶绝非一般采蜜的蜂和卖花的人之类的“风流种”所可同日而语、相提并论的,因而,这首咏物的小令,不能认为仅仅是作者凭主观的想象,以滑稽、诙谐取悦读者,而是披着幽默的外衣,对当时的社会现象进行辛辣的讽刺。元代从首都大都到地方官府,多是贪污腐化无恶不作,从京城到地方官吏无不贪赃枉法,还有许多抢劫掠夺妇女的“花花太岁”、“浪子丧门”,不仅掠夺妇女、霸占人妻,还为所欲为,如蜜蜂采蜜,搜刮人民,以供养自己与上官的口腹之欲,又如卖花人,采花卖花,满足自己和上官的声色之乐,真是“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面对如此不公平的世道,作者就发挥浪漫主义的幻想,希望出现一只荡垢去污的大蝴蝶,飞到现实世界中来,打破现实社会的不合理秩序,把元朝统治阶级赖以为欢纵欲的“三百座名园”连花带蜜,一扫而空。蝴蝶实际上是作者理想人物的象征。作者反问,这只蝴蝶“难道风流种?”就是说它并非下流的“风流种”,而是别有寄托。
这首小令,构思奇幻,意境清新。在艺术手法上,主要采取“以虚带实”的手法。王骥德《曲律》卷三《论咏物第二十六》曰: “咏物勿得骂题,却要开口便见得是何物……令人仿佛如灯镜传影,了然目中,却又捉摸不得,方是妙手。元人王和卿《咏大蝴蝶》云云,只起一句,便知是大蝴蝶,下文势如破竹,却无一句不是俊语。”王骥德这一评语极有见地,所谓“灯镜传影”,即如严羽所说: “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似实而虚,似真而幻,历历如在目前,但又可望而不可即。如“挣破庄周梦”一语,可以想象,但不可捉摸。在言论不自由的元代,这种以虚带实、滑稽诙谐,也是继承了东方朔等人的传统的。
其次,这首小令用夸张手法,写蝴蝶之大,梦境既不能容纳,又束缚不住,所以加以挣破,而它的飞舞既不是“款款地”,又不是“栩栩然”,而是“两翅架东风”,非常准确地夸张理想人物的来无影、去无踪。与此同时,也非常幽默地夸张采蜜之蜂和卖花之人的狼狈情形。这种夸张手法创造了两种既对立又统一的艺术形象,寄托了作者的美学理想。
总之,这首小令风格别致,手法灵活,时而虚写,时而实写,时而惊呼,时而反衬,婉转多姿,给人以活泼跳荡的连动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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