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北邙行》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唐]张籍
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日峨峨。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阳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谁家柱下石。山头松柏半无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纸钱,乌鸢作窠衔上树。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
这是中唐“新乐府运动”另一重要作家张籍的一首新题乐府诗。与王建的同题诗作相比,寓意相同而手法有异,可算同中有异的孪生之作。
这首诗与王建的同题作粗看相似,如丧车、挽歌、人多、墓碑、松柏,等等,都是王诗中写到的场景或事物。但两相比较,它们毕竟有一些明显的不同。首先,从形式上看,张诗比王诗的篇幅更短一点,换韵更频繁一些;从情绪上说,张诗的感情色调较王诗更冷更暗,因而对世风的讽谕批评也更强烈一些。
从内容与韵脚来看,这首诗是两句一转,两句一个意思。
开篇直接描写送葬:“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在出北门通向北邙的大道上,一辆辆丧车响着辚辚的声音,驶进枯萎杂乱的秋草之中了。诗人选用“秋草”这一具有悲凉意味的景物,触发读者联想,给全诗定下了一种衰败、凄清的感情基调。下两句写挽歌声起,高坟筑就,安葬之事也就完毕了(《薤露歌》为古代的挽歌),比王诗更显简洁。以下各句则均用对比之法。“朝朝暮暮人送葬”,写往邙山送葬之人终日不断,则死人之多也不言自明;“洛阳城中人更多”,写洛阳城中活着的人更多更多。这一句似乎有点多余,但生者与死者相连,邙山与洛阳相通,其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下两句顺此而来:邙山上,“千金立碑高百尺”;洛阳城, “终作谁家柱下石”。死人“高百尺”值千金的墓碑,竟然作了生者房柱下面的石础。生死、贵贱、高下,多么悬殊,又何等契合,这不比王诗所写的旧碑变新碑更为尖锐、辛辣吗?“山头松柏半无主”是说“山头墓旁的松柏树大多已不知主人是谁,而原来它是有主的呵”。“地下白骨多于土”,自然是不辨谁何,都与泥土同朽,墓主还不及树木之寿呵。王诗以草比树,张诗以树比人,运笔同见巧妙,而情调自有淡浓之别。“寒食家家送纸钱”,“寒食”是清明前一天,是祭祀亡者的日子,“送纸钱”是给死者送纸做的冥钱供其使用,那么,这些纸钱死者真能收到享用吗?“乌鸢作窠衔上树”,“乌”是乌鸦,“鸢”是老鹰,原来这些纸钱都被乌鸦老老鹰衔到树上做窠去了。生前享如同醉生,死后企图富贵更是一场幻梦。诗人在上面接连写出的“终作谁家柱下石”,“地下白骨多于土”和“乌鸢作窠衔上树”三组画面,选材精当,色调浓烈,仿佛他在那里冷眼视之,而我们读来却惊心动魄,有一种凉丝丝冷森森的悚怖之感。而后笔锋一转,“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朝市”指都会。住在繁华都会洛阳的阔佬们,你们每日花天酒地,不是不知道愁的滋味吗?那么就请你们抽空到北邙山上看看吧。上面所描述的一切,就是你们的归宿啊!语气似乎相当平缓,但它的冲击力之大却足可力透纸背。对那些洋洋得意的达官贵人,不啻是一顿棒喝,一声闷雷,一盆凉水,一记耳光。这种外柔内刚的结尾与王诗的含蓄蕴藉自然是大异其趣。
就中唐“新乐府运动”的领袖人物元、白而言,他们与张、王二人的交往,对其二人诗作的评价是有区别的。他们与张籍交往密切,评价也更高一些,这大概由于张籍满怀激愤,抨击时弊的诗风与他们更相近一些的缘故。从张、王二人的身世经历看,这两人都是出身寒微而困顿终生,他们是志同道合的挚友,他们的诗作被人称作“张王乐府”,可见二人有不可近处。但是,他们之所以各成名家,各擅胜场,自然在相似的风格中又有各自的特色。把他们二人的同题新乐府诗参照读之,就能体会到这一点。没有特色的诗人是不可能名垂诗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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