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寄衣曲》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唐]张籍
织素缝衣独苦辛,远因回使寄征人。官家亦自寄衣去,贵从妾手著君身。高堂姑老无侍子,不得自到边城里。殷勤为看初著时,征夫身上宜不宜。
《寄衣曲》为唐乐府新题,本篇为张籍所写的乐府杂题。诗作通过一个思妇给丈夫寄衣时复杂心情的细致生动的描绘,表达了作者对劳动人民遭受战争苦难所寄予的极大同情和对当时统治阶级昏弱无能、涂炭百姓的深刻不满。
中唐以后,经过“安史之乱”长达八年之久的严重破坏,唐王朝在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开始走下坡路,朝政长期失修,内忧未息,戎狄趁机骚扰,外患迭起。唐统治者被迫强征大量军队戍边。因袭扰常在秋季发生,故需连年“防秋”。但由于缺乏根除边患的信心和良策,以致师老无功,所谓“御寇攘难”便成了一句空话。“征人皆白首,谁见胡灭时?”(张籍《出塞》)这无疑给劳动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尤其给广大妇女造成了极大的精神痛苦。
“寄衣”即思妇给戍边在外的丈夫寄送新衣。唐初承袭西魏“府兵制”应征兵役,一律自备鞍马,自带兵器,衣物亦由家中寄送。中唐虽改行“募兵制”,军衣由官家发放,但仍有为丈夫寄衣的习俗,似乎不仅仅在寄衣本身,而仿佛是遥寄思念甚至是寄托哀思。
孔子曰:“诗可以怨”。如果说,初唐之时,边塞诗在表现战争题材中还充满着激昂的情调,对统治者举兵御侮的行动还颇现溢美之辞的话,那么到此时,诗中便慷慨全无,所剩的就只有“怨”了。诗人正是截取了思妇寄衣这一细节,从一个妇人口里细致而委婉地流露出“反战”情绪。这种情绪愈是委婉,其所表现的不满也就愈见深沉。这首诗在艺术上纯属白描,毫不带雕章琢句,乍看清汤寡水,似乎不是诗,诗人的影子在诗中几乎不见,而倒象一个征妇的自述。全诗情节也极简单,着重实写了一个女主人公的形象,同时虚写了回使、征人、婆婆的形象。但因其形象塑造精细逼真,心理刻划细致入微,情感表达深沉微婉,故能情牵人心,诗意深蕴。
首二句,“织素缝衣独苦辛,远因回使寄征人。”开篇即以赋的方式直接押入正题,写思妇在家织绢缝衣独自辛苦操劳。 “独苦辛”三字涵意丰富:首先表现了征妇在家里是“里里外外一把手”,织、缝、浆洗、做饭,侍奉老照顾小,一应活计全凭一人承担,其次,丈夫远在千里之外, 自己形只影单,孤独无靠:此外,婆母在堂,寿高体弱,尚需时时照料,更衬出思妇的孤力难支。这时适逢有边地来使登门问信,就顺便托他把早已缝制好的新衣捎给远方出征的亲人。 “素”指白绢,“因”作托付讲。这两句写得非常自然,寥寥两笔,一个在家因辛苦熬煎兼遥念丈夫而愁苦不堪的思妇形象便跃然纸上。
接着,“官家亦自寄衣去,贵从妾手著君身”。这两句可视为对“回使”的诉说,也可视为征妇的内心独白。这里“官家”与“妾”形成对比,官家寄衣是例行公事,目的只为让士卒继续效死疆场,而“妾”本不用寄衣,可偏要托人捎去,这寄出的岂只是几件衣服,那是“妾”一腔的思念,满怀的愁绪,无尽的关心,是在家含辛茹苦的活的见证,与官家寄衣的感情怎能同日而语!所以这里的“贵”字下得便只能叫人“意会”而难以“言传”了。诗写到此,思妇的性格特征在朴实勤苦的基础上又增添了善良温柔的成份。
“高堂姑老无侍子,不得自到边城里”,家里的婆婆年老力衰,我虽然在梦里都在盼望见到丈夫,眼下却实在脱不开身亲自到边城去看望他。 “姑”,古代妇人称丈夫的母亲,即婆婆。此二句在情感表达上极尽委婉之能事,表面只是在向“回使”诉说不能亲去看望丈夫的原因,实则包含着对统治者抓丁拉夫,穷兵黩武行径的愤恨。由“无侍子”可知,思妇之夫在家为独子,照说独子是不应被征兵的,然在那种老妇尚曾“请从吏夜归”(杜甫《石壕吏》)的情况下,“独子”被抓充兵役也只好看作一般情况。足见这在当时是一个突出而又普遍的社会问题。张籍的诗歌在这一点正体现了“歌诗合为事而作”的新乐府精神。只是在形式上较之杜荀鹤在《山中寡妇》中说的“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这种直接抨击黑暗现实的表现手法更为含而不露罢了。到这里,征妇的性格又加上了矛盾痛苦的一面,敢怒而不敢言,这种性格特征在当时无疑带有很大程度的典型性。
末二句,“殷勤为看初著时,征夫身上宜不宜”,作者最后把思妇“温良”的一面推向顶点,同时也使其“痛苦”的一面达到极致。就要送使者出门了,临别时最后一次叮咛,只好烦请您代为留心看看丈夫穿新衣时,这衣裳在他身上合不合适。言外之意,丈夫是否又瘦了!结尾二句把思妇对丈夫的思念与关心集中地表现出来了。至此,“反战”的主题便通过对思妇这一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精细描绘得到了深沉委婉却又淋漓尽致地表现。
这首诗象一杯醇酒,初尝甚觉平淡,仔细品味才会感到酒力深厚,苦味绵长,尤其是最后“两滴”,令人不忍卒“饮”,叫人沾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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