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结《欸乃曲》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唐]元结
偶存名迹在人间,顺俗与时未安闲。来谒大官兼问政,扁舟却入九疑山。
湘江二月春水平,满月和风宜夜行。唱桡欲过平阳戍,守吏相呼问姓名。
千里枫林烟雨深,无朝无暮有猿吟。停桡静听曲中意,好是云山韶濩音。
零陵郡北湘水东,浯溪形胜满湘中。溪口石颠堪自逸,谁能相伴作渔翁。
下泷船仪入深渊,上泷船似欲升天。泷南始到九疑郡,应绝高人乘兴船。
元结在《欸乃曲》五首的小序中说:“大历丁未(即大历二年,公元767)中,漫郎结为道州刺史,以军事诣都使。还州,逢春水,舟行不进,作欸乃五首,令舟子唱之。盖以取适于道路耳。”可知这五支曲子乃是年春,元结去长沙向上级长官汇报军政情况,返回道州途中所作。目的是为了遣兴助乐,以解春水困顿之苦。但是,如果从诗里反映的思想情绪与他在道州官场生活的苦闷联系起来分析,这五首诗也反映了因“道州旧四万余户,经贼(安史之乱)已来,不满四千,大半不胜赋税。到官未五十日,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贬削。于戏!若悉应其命,则州县破乱,刺史欲焉逃罪;若不应命,又即获罪戾·必不免也。吾将守官,静以安人,得罪而已。”(《舂陵行诗序》)也流露出他对政事与上级不满的怨愤情绪。正如《歙乃曲》五首之一讲的:“偶存名迹在人间,顺俗与时未安闲。来谒大官兼问政,扁舟却入九疑山。”因为民不堪赋税之苦,官迫于追征的压力,虽口头上讲他“守官安人,待罪而已”,却时时流露出“溪口石颠堪自逸,谁能相伴作渔翁”(《欸乃曲》五首之四)而留恋“满湘中”的零陵浯溪的山林形胜,厌倦政事,向往山林的隐逸思想。这五首诗的积极意义也在于它具有与《舂陵行》诗一样的思想内容。
因为这五首《欸乃曲》是信口拈出的船歌(“欸乃”是棹声,“欸乃曲”犹船歌),自然流畅,明白易晓就成了它的艺术特色。如:“零陵郡北湘水东,浯溪形胜满湘中。”(《欸乃曲》五首之四)“下泷船似入深渊,上泷船似欲升天。” (《欸乃曲》五首之五)就是很好的例子。然而,比较起来其中的第二首:“湘江二月春水平,满月和风宜夜行;唱桡欲过平阳戍,守吏相呼问姓名。”更富有艺术特色。
这首诗虽具有民歌明白易晓的特点,也具有民间说话诙谐幽默的情趣,如不仔细品味,不但不能体会到它的艺术真谛,还会把诗的内含弄反。“湘江二月春水平”这句诗,从诗歌的艺术形象看,描绘的是一幅二月江南天气晴朗,春水丰盈,江南开阔的大好江景,突出了自然景色的形态美。“满月和风宜夜行”,描绘了早春二月的湘江之夜风和月朗的景色,又由春江月夜推出诗人清静淡雅悠然自得的诗意。在这样惬意的环境里行船,怎能不给诗人和舟子“宜夜行”的感觉呢?突出了诗的意境,表现了元结豁达乐观的情绪。实际上并非如此。诗序中明明说是年春二月气候反常,湘江水涨,又是逆水,无法行船。诗人为克服道路困顿而作歌以取适。这种诙谐幽默的诗句,正表现了诗人不为逆境缠绕的乐观主义精神。表现了民歌艺术的神髓。这种艺术手法,不仅表现了元结的豁达胸怀,也蕴含了他的艺术情趣。
正在快乐惬意,兴致勃勃地行进之时,却遇到了平阳戍吏的盘诘。“唱桡欲过平阳戍,守吏相呼问姓名”,在这样美好,诗意盎然的月夜里,诗人正兴致勃勃地向前进发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平阳守吏挡住了去路,要登舟检查船只,诘问姓名,真是大杀风景。如果是在千里烟波的湘江两岸呈现出象《欸乃曲》之三里写的“无朝无暮有猿吟,停桡静听曲中意,好是云山韶濩音”那样的情韵,才富有诗意,与诗前二句所写内容协调,但是,这样写末免流于前人写这类诗的老模式。元结这首诗的写法不仅另辟新径,也使长夜行船那种单一的景色,孤凄的情调平添上一种生活情趣。诗也显得有景、有人、有事,对这首小诗的内容来说则丰富多了;就其艺术表现讲,也跌宕起伏,有了波澜,是很好的艺术调度。给人以生活真实和诗艺新鲜的感受。
其实,这一细节的添出,还具有浓厚的时代气息。此时唐代的社会风貌,已经不是玄宗开元之治时的“西京、东都米斛直钱不满二百,绢匹亦如之。海内富安,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资治通鉴》玄宗开元二十八年)“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杜甫《忆昔》)那样太平了。元结出任道州刺史是在“州小经乱亡”(《舂陵行》)之后,王朝为了安定社会秩序,不免处处设关作卡,元结夜行遇到关卡盘诘不是很自然的吗?看起来这样写似乎破坏了诗歌境界的和谐,实际上这内容与诗人以苦为乐的苦情是一脉相通的。应该说这首诗仍然是一个浑然的整体。问得显然突然,使正在悠悠行船的人吃了一惊,但事情过后,又会惊安还安,给夜半行人有人守护的安全之感。给清冷孤凄的情调,充实了生活气息,把沉寂的静景写活了。
总之,这首饶有风趣的船歌艺术上的优佳之处是自然、风趣和创新机制,是值得我们细细体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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