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姚合
懒作住山人,贫家日赁身。
书多笔渐重,睡少枕长新。
野客狂无过,诗仙瘦始真。
秋风千里去,谁与我相亲?
这是一首赠别友人之作。作者姚合,中唐诗人,为玄宗时宰相姚崇的曾侄孙,长贾岛四岁。他与贾岛关系很密,相互之间多有酬和,诗风亦颇接近,当时有“姚贾”之称。在本诗中,作者以敬佩的心情刻划了一位苦吟诗人的形象,以生动的笔触展示了贾岛刻意求工的精神,抒发了作者与之依依惜别的深情。
首联写贾岛出家事。贾岛出身低微,家境贫寒,早年被迫为僧,法名无本。生活的无奈逼迫他赁身寺庙,但是他是不甘作一清静无为的僧人的,他还有着更为远大的精神追求。一个“懒”字集中地显示了其客观境遇和主观追求之间的矛盾。贾岛不愿作一住山之人而终日吃斋念佛,那么,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以下两联承接首联,以众多的具有典型性的意象生动地描写了贾岛勤学苦吟的情景,具体地显示了其献身艺术的精神追求。颔联“书多笔渐重,睡少枕长新”是说贾岛博览诗书,下笔为文时分量渐重;他读书创作,常常夜以继日,睡眠很少,因而他的睡枕也完好如新。这两句通过四个意象的组接形象地揭示了贾岛勤奋刻苦的精神,具象地说明人们如果要使自己有所成就,就必须具有顽强的毅力和献身的意志。但这只是表层上衍生性的哲理意义。如果我们将这一联从其特定的文境中剥离和抽取出来,并着眼于两对意象之间关系的考察和思索上面,那么,我们便能发现其更为深刻的转生性哲理意义。“笔渐重”必须“书多”,“枕长新”则必须“睡少”;把这种条件关系略加概括和抽象,我们便能得到这样一种认识,即人们要达到某一境界、实现某一目标,就必须作与之相对应的努力和实践;也就是说,实践是实现某种境界和目标的动力和条件。这种认识已经涉及到了哲学认识论的范畴,因而是有着更为深刻的哲理意味的。颈联“野客狂无过,诗仙瘦始真”写贾岛潜心苦吟的情景。“野客”指粗野鄙陋之人,“过”指造访。前一句明地里是说狂妄浅薄的野客不来访问,实际上是指贾岛谢绝了一切无知的粗野之人,而只与当代的硕儒交往,切磋诗艺。其意正与刘禹锡《陋室铭》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相同。“诗仙”指才情高超、气韵飘逸的诗人。这里用指贾岛,充分表达了作者对他的尊佩之情。诗中的“瘦”与后世苏轼所概括的“效寒岛瘦”中的“瘦”含意不同,后者指贾岛诗作枯寂幽峭的凄黯情调、而前者则指贾岛形容的枯瘦。贾岛是把作诗视作生活本身的,自云“一日不作诗,心源如废井”在他那里,作诗不是一种遣兴的轻松之举,而是一种非常艰辛的劳作。为了求真、求工,他常常刻意锤炼,为之呕心沥血、劳神伤骨。他自己也曾说《送无可上人》中的两句诗“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是“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一个“瘦”字非常生动地写出了贾岛对艺术的献身精神,它仿佛使我们看到了贾岛形容枯槁、刻意求工的苦吟情景。至此,一个苦吟的瘦诗人的形象已经活脱脱地刻划了出来,形神兼备,栩栩如生。作者对贾岛形象的准确勾勒,从侧面说明了作者与贾岛的友谊之笃、相知之深。
尾联“秋风千里去,谁与我相亲”回应赠别主题,通过环境气氛的渲染,抒发了作者与之依依惜别的深情。时当秋季,金风萧瑟,秋叶飘零;在这样的时刻,一对相知好友竟要分手,从此相隔千里、天各一方,这怎能不使作者感到透骨的凄凉和悲哀?悲秋、哀别是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的体现,也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传统主题。“悲哉秋之为气也”,这是悲秋。“乐莫乐兮新相知,哀莫哀兮生别离”,这是哀别。在这里,悲秋与哀别的双重意绪胶着在一起,而秋悲则更衬托出了别哀,从而使作者发出了“谁与我相知”的怅然的叹息。由于作者在上文中通过对贾岛形象的刻画表现了他们的友谊之深,所以结语显得真诚沉稳,毫无突兀和做作之感。
本诗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作者较为准确地揭示了贾岛的精神个性,生动地勾划了这位苦吟诗人的形象,感情真实深厚,毫无矫揉造作之处。诗歌语言平易确切,对仗巧妙工整,富于艺术表现力和艺术概括力。“书多”、“睡少”、“懒”、“瘦”等语词都浅近易解,却富有表现力地揭示了贾岛的性格特点,这说明这些看似平易的文字还是经过作者精心的锤炼和推敲的。中间两联属对工切。“书多笔渐重,睡少枕长新”二句句式结构相同、词性一一相对。如“书多”与“睡少”之对非常稳切,但是从意义上来说,它们的关系都是因果式的,这种流水对的运用于工整之中又显示了作者手段的巧妙。作者对语言的精心锤炼和巧妙调遣,使诗歌言浅意深,产生了较大的艺术概括力,从而为人们对其转生性的哲理意味的理解和体认提供了文本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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