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
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
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人心好恶苦不常,好生毛羽恶生疮。
与君结发未五载,岂期牛女为参商。
古称色衰相弃背,当时美人犹怨悔。
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
为君薰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
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
为君事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
行路难,难重陈。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
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心反覆间。
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是新乐府运动的主要领导者。他的讽喻诗一百七十多篇,成就最高。其中《秦中吟》和《新乐府》为他的代表作。这些富于现实性和人民性的作品,大都产生于他四十四岁被贬作江州司马之前。这一时期,他的现实主义力量最充沛,眼光最敏锐,创作方向最明确,作品的艺术形象最为鲜明。这些诗作象连弩箭似的射向黑暗的现实,切中时弊。《太行路》便是《新乐府》中的佳篇之一。
从作法上看,这首诗一个突出的特点是运用比兴手法,突出主题,揭示哲理。全诗共有三个层次。第一层即开头六句。前四句以“兴”开篇。起笔即写“太行之路”、“巫峡之水”,它们一能“摧车”,一能“覆舟”,但与人心相比,却是“坦途”、“安流”。这里包含的潜台词是:太行之路,巫峡之水非常险恶,但人心比它们更险恶。围绕人心险恶这个主旨,用太行山、巫峡水两个暗比来引起下文,用的正是“兴则环譬以记讽”的写法。同时,又兼以“坦途”、“安流”作反衬,使人心险恶这个主旨非常突出,引人注目。五、六两句承前点明险恶的具体含义是指人心好恶无常,并用比喻将“好”、“恶”进一步形象化:“好生毛羽”喻指人心好时,如鸟生羽毛,五彩耀眼,光泽可人;“恶成疮”由前一比喻引发出来,是说人心恶时,则如毛羽褪尽,脓疮溃烂,形容肮脏,面目可憎。这一层用比兴手法将人心的险恶讲得具体形象,起笔便有石破天惊、涵盖全篇的气势,令人警醒,迫人追读。
第二层以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妻子之口,控诉封建社会妇女的苦难和不幸。这对夫妻结发之初恩爱非常,不料婚后“未五载”,妻子红颜未改,丈夫却先变了心,“为君薰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对妻子抱着极其冷漠的态度。终于有一天,丈夫抛弃了妻子,从此,便如参、商二星不在天空同时出现一样,二人再也无由见面。所以,妻子怨悔凄恻,喟然长叹:“行路难,难重陈。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这是春梦破灭后的幡然顿悟,又是饱醮辛酸的血泪控诉,其实也是诗人对妇女不幸的呼吁和对人心变化无常的谴责。
第三层由写夫妻过渡到写君臣。“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是承上启下的句子,如一座桥梁横跨在两层之间,标明两者有着密切的关系。接下来说,像纳言、纳史这类的大官,早上还承接皇上的恩泽,傍晚便遭到赐死的厄运。这里表面言“臣”,其实矛头直指封建君主,臣之生死,不过是君主喜怒之间的事,以“朝”、“暮”表明时间间隔之短,更能突出君王喜怒无常、阴险狠毒的性格。最后一句“卒章显志”,指出人生道路所以艰难,就在于人心的反覆无常,这既呼应了全篇,又深化了诗的主题。
诗的第二层借弃妇口吻写夫妻离异,第三层诗人直接写君臣不终,两者之间构成一种比兴关系,即用人事比人事,“借夫妇以讽君臣之不终”。两层写了两个典型,一个是易于变心的丈夫,一个是喜怒无常的君王,写前者笔墨多于后者,但诗人锋芒所向,在于讽喻君王。在封建家庭中,夫妻初婚,也会恩恩爱爱,儿女情长,但丈夫是家庭的主宰,一旦他见异思迁,再美满的婚姻也难免破裂的危险。同样,在封建国家中,帝王初用大臣,定然百般宠幸,委以重任,但是一旦君王稍不如意,宠臣也难免遭贬、赐死。夫妻、君臣不能善始善终,就因为夫、君之心是瞬息万变,捉摸不定的。诗人正是抓住这个相似点,以夫比君,以小喻大,将讽喻的锋芒指向封建君王,一针见血地指出其要害。尽管诗中正面写君臣仅有一句,但因为运用了比兴手法,将夫妻恩怨写得非常细腻逼真,所以诗的内容不仅不显单薄,而且更加丰厚,主题也更鲜明突出。
那么这首哲理诗到底能给我们什么有益的启示呢?想那妻子、内臣,初婚、初选之时,该是何等的得意、开心。一个品尝着甜蜜的爱情,一个承载着圣上的隆恩,他们哪里想到,就在他们喜乐之时已经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因为夫、君的反覆无常必然给他们带来灾难和不幸。人们啊,当你生活的航船一帆风须的时候,你要警惕平静的水面下潜藏的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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