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谢灵运
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
矧乃归山川,心迹双寂寞。
虚馆绝诤讼,空庭来鸟雀。
卧疾丰暇豫,翰墨时间作。
怀抱观古今,寝食展戏谑。
既笑沮溺苦,又哂子云阁。
执戟亦以疲,耕稼岂云乐?
万事难并欢,达生幸可托。
这首诗,当作于谢灵运任永嘉太守之时。诗题中的“斋”,指永嘉郡斋。诗写作者读书之乐,以及对于达生之理的信奉。
诗的前六句为第一层,叙读书之条件。“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往昔在京都时,整日与朝贵厮混,但亦未曾忘情山水。京华,京都,指建康(今江苏南京市),是东晋、刘宋时代政治经济中心。丘壑,意即山水;丘是高地,壑是聚水的深谷。这两句,说明往昔不得空闲,不具备读书的条件。“矧乃归山川,心迹双寂寞”,何况现在到了山川秀丽的永嘉,心境淡泊,事务又少。矧,何况。“归山川”的“归”字,含意深刻,说明作者到永嘉,虽然任太守,但作者把它看成为归隐一样。心,指心境。迹,指事务。寂寞,清虚淡泊。这样,作者自然就觉得有了空闲时间,具备了读书条件。以前不具备读书条件,现在具备了读书条件,心情的喜悦不言而喻。接着就写“心迹双寂寞”的具体状况:“虚馆绝诤讼,空庭来鸟雀。”衙署是清闲的,一件案子都没有,只见鸟雀飞集空庭。虚馆,空闲的衙署。绝诤讼,没有诉讼案件。“虚馆绝诤讼”,是暗用汲黯治郡的典故,说明自己治永嘉的态度。西汉汲黯,是黄老派学者,任东海太守时,以清静治民;因体弱多病,常卧阁内不出,把政事交给丞吏,只要大体不错便行。一年以后,东海大治。“空庭来鸟雀”,化用《文选》李善注引《荀子》语:“禹治天下,朝廷之间可以罗雀矣。”说明自己“无为而治”的良好效果。
诗的中间四句为第二层,叙读书之欢乐。“卧疾丰暇豫,翰墨时间作”,因为卧病,便多有闲暇安乐的日子,便间或写诗作文。暇豫,闲暇安乐。翰墨,笔墨,一般指代文辞。时间作,时常间或写作。“怀抱观古今,寝食展戏谑”,自己怀中的抱负,以古今典籍中圣贤的行事来印证;废寝忘食地做学问,其舒适有胜于游戏说笑。怀抱,怀中的抱负。观古今,从博览古今典籍入手,以考见圣贤的思想行动。寝食,是“废寝忘食”的简缩。《论语·卫灵公》载孔子语:“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此处以孔子的为学精神,比拟自己的刻苦读书。展,此处有舒适的意思。“展戏谑”,指读书的舒适有胜于游戏说笑之乐。
诗的后六句为第三层,叙读书之心得。“既笑沮溺苦,又哂子云阁”,既嘲笑长沮、桀溺有耕稼之苦,又嘲笑扬雄有投阁之祸。沮溺,指长沮、桀溺。《论语·微子篇》载,长沮、桀溺是春秋末期的隐士,不肯出仕,亲自下田耕种过活。哂,讥笑。子云,是扬雄的字。扬雄为西汉末年的大学者。刘歆的儿子刘棻曾向他学作奇字。王莽篡位后,甄寻、刘棻以献符命得罪,凡口供中牵连到的人,统统被逮捕法办。当使臣来捉扬雄时,他正在天禄阁校书,怕不免被戮,心里一急,便从阁上跳下以自尽,但没有死成。于是京城就有了这样的歌谣:“惟寂寞,自投阁。”“又哂子云阁”,即为“又哂子云投阁”。“执戟亦以疲,耕稼岂云乐”,扬雄做执戟之臣做得厌倦了,热中名利,参与某种谋划,所以会发生投阁之祸;沮溺亲自耕稼,难道称得上是快乐?执戟,指执戟之臣,汉时的一种宫廷侍卫官,地位和侍郎相等。杨雄曾做过“执戟之臣”。“执戟亦以疲”,语化用潘安仁《夏侯湛诔》:“执戟疲扬。”意谓执戟使扬雄感到厌倦了。这里,“执戟亦以疲”,是“又哂子云阁”的补充;“耕稼岂云乐”是“既笑沮溺苦”的说明。以上四句,具体地写出“斋中读书”的情况,点明题意。既然如此,那真是“万事难并欢”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是难以使人尽善尽美的。最后作者省悟到只有“达生幸可托”,幸有“达生”之理,精神聊可寄托。达生,指彻底明晓保身全生的道理,是道家思想,《庄子》书中有《达生篇》,专讲达生之理,要人一顺自然。托,寄托。古语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披览古今典籍,这也是“经事”,也是“阅人”。从古今典籍中,悟出了世上之事不可能有尽善尽美的,重要的还是保身全生,顺应自然,这就是“谙事”了。
谢灵运的诗歌,多雕琢、藻饰。然而这首诗,语言比较自然流畅,雕琢痕迹并不明显。诗中用了一些对偶句式,增加了诗歌的整齐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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