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黄石翁
日出五丈高,白云浩如海。
城廓在山中,山人在云外。
望云云气深,入云云气浅。
亦欲入深云,不知云近远。
“云”悬浮于空中,分明可见,却又虚无飘渺。它有时神态悠然、飘飘荡荡,具有阴柔之美;有时又黑云压城、遮天蔽日,露出狰狞之状。因此,“云”这一富于变化、意蕴丰厚的意象历来就受到了诗人们的青睐,在文学史上留下了不少咏云的名句。他们或以云衬景,或借云抒怀。“明月出云崖,皦皦流素光”(左思《杂诗》)、“峨眉山势接云霓”(白居易《赠薛涛诗》)烘云托月、借云写山,皆为以云衬景之法;“谁堪登望云烟里,向晚茫茫发旅愁”(王昌龄《万岁楼》)、“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则因云发愁、借云抒情。与以上诸篇不同,本诗中的“云”不再是描写某一景致的衬景、抒情达意的载体,而成了一个独立的对象主体。作者通过不断变化的视点,穷形极相地刻画了对象主体本身的种种不同的形态,细腻入微地传达了创作主体由此产生的种种感受。创作主体的情思和对象主体的特征的紧密融合,使本篇具备了哲理意味。
诗歌前两联是诗歌的第一层次,写作者在山头俯瞰时所见。太阳初升,水汽蒸腾而上,在半空中凝结为云。作者从高峰向下望去,唯见白云弥漫,浩如大海。由于高度不同,“城廓”被云笼罩,而“山人”则矫首云外。城廓,旧时在都邑四周用作防御的墙垣,一般有两重,里面的称城,外面的称廓。山人,本指隐士,如王勃《赠李十四》诗:“野客思茅宇,山人爱竹林”;这里与“城廓”对举,盖指人之居山峰者,即作者自己。“山人”既是作者的自称,同时又指出了这一层次作者“望云”的视点。这一层次以宽阔的视野勾勒了日出云起的气势浩大的图画,富于色彩感和层次感。作者精心配色,使红日白云相互映衬,色调和谐,令人赏心悦目。而在布局上,作者则以白云为核心,在空间上将“城廓”、“红日”和“山人”作了错落有致、上下有序的安排,层次分明,富于立体感。
如果说第一层次重在静态地勾勒作者俯瞰时所见的富于色彩感和层次感的画面的话,那么第二层次则重在描写云气的千姿百态。在这里,作者的视点不再是单一的俯瞰了,而显得更为复杂多变。“望云云气深”回应“白云浩如海”,是说作者远望云气时,云气显得很深,这一句紧承第一层次,其视点还是鸟瞰式的。但是,在“入云云气浅”一句中,作者的视点已经发生了变化,它已不是鸟瞰式的俯视,而是切入式的近观了。我们仿佛可以看见作者从高耸的山峰降临到了地面,不再是云外的山人,而是置身于云遮雾绕的城廓之中了。正由于作者的视点发生了变化,所以他之所见也就不同于先前:“入云”云气则显得浅淡了。视点不同,距离不同,同一事物也就显出了不同的形态。正如苏轼所写之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题西林壁》)一样,这并不是说云气本身发生了变化,也不能说对云气浅的认识就绝对正确,而是说,事物本身往往具有复杂的形态和现象,因此,要获得对事物多方面的充分认识,就必须广泛观察、多方实践,这样,才能避免各执一端的浅陋和褊狭,避免盲人摸象式的错误。这里,作者借同一“云气”给人的不同感觉,写出了作者对生活的独特领悟,具有深刻的哲理意义。
诗歌最后两句“亦欲入深云,不知云近远”,视点仍然在作者的想象性行为中继续变动,不过这里的变动不再是纵式的降落,而是横式的平移了。作者从山峰降临到地面,发现深色的云气变得浅淡稀薄。而他在地面上举目远眺时,又忽见前面云深雾浓,他意欲进入“深云”,却又无法知道“深云”的远近。因为所谓云深,是在一定距离之外远望的结果;而一旦进入其间,消解了距离感,那么深云也就变成浅云了。这两句是说深云是可以远观、而不可切近的,实际上是对“望云云气深,入云云气浅”的再次申述和顺向延伸,它形象地说明事物的某种特定形态是在观察者所持的特定视点中产生的,一旦这种视点消失,那么事物的形态也就随之发生变化,观察者的观察事物的角度对事物固有形态的呈现是具有决定作用的。
总之,本诗运用纵横交叉的艺术结构,通过对视点的不断变动,以鲜明的色彩感和层次感细致地描绘了白云缭绕的景致;同时又通过创作主体的积极参与,根据作者对生活的深刻领悟,描写了同一事物的不同形态,具象地说明了认识来源于实践的哲理,表现出了诗中有我、景中有我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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