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李白(其一)·[唐]杜甫》原文与赏析

[唐]杜甫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杜甫和李白有着深厚的友情。杜诗中就有十多首是为李白而作的，如《春日忆李白》、《天末怀李白》等等。这些诗都是李杜友情的纪实。《梦李白》，共写有两首诗，这里是选的第一首。此诗约作于肃宗乾元二年(759)秋。李白因参加永王璘的幕府，受到牵累，被判流放夜郎(今贵州省)，中途遇赦放还。时杜甫离官去职，客居秦州，只闻李白流放，不知已被赦还，天涯苦忆，久而成梦，故诗题为“梦李白”。

诗中的“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是指江湖间多危难险阻，叮咛李白一路小心，不要掉进深水巨浪之中而被蛟龙吞食，意喻李白处境的险恶，希望他时刻提防，免遭奸佞之徒的暗算。这种出自内心的惴惴不安的祈祷，固然体现着诗人对故友命运的殷忧，而且还道出了人世道路存在着安危变化的辩证规律，所谓“世路山河险，君门烟雾深”(刘禹锡：《九日登高》)，就是说的与此同样的哲理。人海沧茫，世路凶险，如遇高山之阻，大河之隔，很难通行，而官场似烟雾深锁，更是变化莫测。这可目为沦落者的共同的深切感受。李白罹祸被陷，放逐夜郎，就印证了社会现象的不平。

诗的开头四句，笼罩着一片悲愁。诗人以死别的悲哀来衬托生离的更加痛苦。“死别已吞声”，使人哭不成声，那“生别常恻恻”，岂不是尤令人伤心至极吗?李白流放在湿热蒸郁、疾病流行的西南地区，怎不叫诗人惦记着故友的生死存亡呢?听不到李白在那里的任何消息，诗人自然是焦虑万端，忧思难解。“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这两句诗充分流露了杜甫对李白的爱护之深，非泛泛之交而会有这种感情的。

正是因为诗人对李白朝思暮想，所以就出现了梦见故人的描写。下面八句诗，字字显得情深意浓，很是感人。“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不说他于梦中与李白相逢，而言故人来到自己的梦中，设想李白知道诗人在怎样的思念他，说明李白和自己的心是息息沟通的。尽管这两人遥隔各地，但彼此是生死与共，休戚相关，因此双方都不会受到空间的限制而中断了怀想，这就开掘一层地写出了杜甫关切着李白的吉凶。杜甫梦中见到了李白，初信其真，转而为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意思是：你身陷失去自由的险境，怎么可能插上双翅千里迢迢地来到我的身边呢?这里透露了杜甫因“逐客无消息”而担忧李白会横遭不幸，死于途中的心理活动。“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恐怕前来的不是你的生魂，道路太远我实在难以猜测，看来杜甫恐惧李白真的死了，而又无法打听到确实的消息，为其生死不明愁思盈胸。因为诗人懂得“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杜甫：《梦李白》其二)，李白随时都有殒命的危险。“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这是指李白的魂魄星夜从江南而来，要穿越一片青色的千里枫林，又星夜自秦州而返，要经过到处漆黑的万丈关塞。诗人作了如此奇特的想象，乃梦幻所致，是确认李白已经离世，故而为他的形单魂孤而痛心疾首。

如果说以上八句叙述的是梦中事，那么最后的四句诗就是抒写的梦后情了。“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诗人一觉醒来，只见月光照射着屋梁，弥漫着悲凉的气氛，而眼前仿佛还摇晃着李白憔悴的容貌，梦中所见所思依然萦绕在心际，不过毕竟是由梦境回到了现实，只希望李白还活着，祝告故人千万小心，保住性命。全诗的末两句，于用比中含有哲理，意味深长。

通篇所写，都绾合在“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的理喻上。杜甫对李白的相知之深，清人仇兆鳌评价说：“千古交情，唯此为至。”诗中写到诗人与李白悠悠远隔，放心不下故友的安危，只得寄语以祈珍摄，乃出于对世事难料、人心险诈有清醒的认识。我们可从中悟出居安应思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