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马致远
东篱半世蹉跎。竹里游亭,小宇婆娑。有个池塘,醒时渔笛,醉后渔歌。严子陵他应笑我,孟光台我待学他。笑我如何?倒大江湖,也避风波。
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由他。
马致远,元大都(今北京)人。少年时好功名,但命运多舛,仕途坎坷,因而作品中屡有怀才不遇的感伤。晚年即退隐田园,过着“酒中仙,尘外客,林间友”的生活。自号东篱,取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意,以明遁世的心迹。《叹世》这首散曲正是作者这沉重的失望感的表现。
据周德清《中原音韵》称,双调散曲有着健捷激袅的风格。这首双调蟾宫曲表现马致远对世态人生的真切感受,而这种感受蕴含着失意的痛苦和愤疾,所以开首便入感慨:“东篱半世蹉跎”,“东篱”无论是作者自指,还是指作者所生活的草莽田园,这句话都可以认为是作者对自己所走过的人生旅途的评价。作者回头看自己的足迹,竟不过“蹉跎”二字。一个心怀大志之人,仅因生不逢时而致蹉跎半生,到老而无所成,这痛苦之隐情是不难推知的。此人此心,即使暂时遁迹山林,生活在枝叶扶疏的竹林中,那委婉曲折、妖娆多姿的亭榭屋宇,还有屋前屋后一汪汪的池水,以及陪伴诗人日复一日从清晨到黄昏、从清醒到沉醉的渔笛渔歌,虽可解一时之忧愁,却那禁得住作者无穷的痛苦,形虽仍在江湖之中,而心却正向庙堂之上。因而拒高官而隐遁山林的严子陵和与丈夫举案齐眉的孟光便成为他心中的榜样。诗人想当守节气的真隐士,虽清贫寂寞,但无忧无悔、无风无浪。
若说这首散曲的前半部分是自论身世形迹的话,后片则把眼光拉得更远更广,从历史的长河中总结人间的是非。楚汉相争,只缘功名二字,在关中大动干戈,多少人头落地,最终项羽无颜见江东父老而自刎乌江,而刘邦却从西蜀而入主关中。英雄身亡而小人得志,人生成败恍如梦境,难以捉摸。为刘邦打下天下的韩信,不忘刘邦知遇之恩,始终未听谋士蒯通之劝而与刘邦决裂,结果落得个功成命丧的可悲下场。月下追韩信是萧何,设计杀韩信的也是萧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蒯通不幸言中韩信的结局,人世间哪里还有是非呢?果,果报之意,梵文vipaka的音译,泛指依业而得到的果报。魔,梵文Mara的音译略称,是扰乱、破坏、障碍等,佛教指能扰乱身心、破坏好事、障碍善法者。散曲结尾一句“醉了由他”,是作者从历史事实中回到现世时,把人世荒谬参破以后得出的避世原则。作者只愿长醉不愿醒,不是不关心世态人生,而是因为他的关心得不到证果,彻底绝望了。这种思想我们在另一首《叹世》散曲中亦可看出:“人间宠辱都参破,种春风二顷田,远红尘千丈波”、“争名利、夺富贵、都是痴”。作者的爱憎以及悲愤心情一览无余。他不是无病呻吟,亦非故作清高,而是顿悟人生因果,对人世失望的流露。因此,作者游戏林间垄上,而心境并未稍稍愉悦。这种人与自然不协调的情绪,正代表着作者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有责任心、关心社会人生的进步作家的生活态度。
马致远散曲豪放清逸,典雅抒情。此曲中感情深沉真挚,悲怆而不颓废,写景抒情叙事,都紧紧围绕所要表达的思想。这首《叹世》中有不少典实,但运用贴切,并无堆砌之嫌。特别是刘项韩蒯,作者加入了自己的评价,使这个陈旧的故事表达了作者自己对人生的认识,使人觉得可信。元曲语言,根植民间,又多为吟唱之曲,因而多俚俗、衬字。马致远散曲在本色的流畅中,吸取骈赋的修辞和语法手段,华丽且典重。适当运用佛教术语,因为这些术语是佛教中最普通且含意深厚的概念,因而使散曲既生动又充满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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