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杜甫
常时任显晦,秋至最分明。
纵被微云掩,终能永夜清。
含星动双阙,伴月落边城。
牛女年年度,何曾风浪生。
欣赏这首诗,最易想到杜甫是在借云掩星辉的自然景观,吐露自己命蹇事乖却不坠青云之志的心曲。杜甫一生确实颇多坎坷。三十五岁到长安,“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抱负甚大,却因李林甫弄权,待诏集贤院,困居十年之久;安史之乱中遭叛军羁押,冒死逃出长安,穿越战线,一身褴褛投奔在风翔的唐肃宗(李亨);任左拾遗不久,又因疏救房琯,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此后弃官流浪边地多年,好不容易在成都定居,并蒙严武推荐,当上了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严武的病故又令他如无根浮萍,飘泊江湖,终于在湘江小船里终止了苦难的一生。纵观杜甫的一生,为“微云”所掩之时,可谓多矣。
但这种认识,值得商榷。笃信儒学,自称“儒生”、“老儒”的杜甫,穷困潦倒之中,从未只满足于独善其身,而放弃兼济天下的抱负。即使在茅屋为秋风所破,冷雨薄衾,彻夜难眠之时,他想的也还是“天下寒士”的生存温饱。在他一生的最后一首诗中,仍充溢着忧国忧民之情:“公孙仍恃险,侯景未生擒。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深。”(《风疾舟中伏枕书怀》),杜甫的伟大之处也正在这里。杜甫的爱国,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忠君。他对李唐王朝始终是忠贞不二的,“蔡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不愁巴道路,恐湿汉旌旗”,(《对雨》)、“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登楼》)。即使在忠君与爱民发生矛盾时,他也设法将两者调和起来,如“况乃王师顺,抚养甚分明”(《新安史》)、“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北征》)。“天河”在他心目中是只有天子才可与之相比的,说杜甫以天河自况,难以服人。有鉴于此,这里的天河,其实可看成天子,即李唐王朝,“微云”当指杨李弄权,安史叛乱等,杜甫坚信,虽然国家处于多事之“秋”,但大唐国运终将昌隆,如银河一样“永夜清”的。清,指清明,清和。以清喻国泰民安,在杜诗中屡见不鲜,如“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赞唐肃宗不辞劳累收复山东沿海一带;“隐士休歌紫芝曲,词人解撰河清颂”,要隐士不再退隐山林,词人歌颂政治清明。但安史之乱后,盛唐转入颓势,“永夜清”只能是一种美好的心愿,却不是现实的写照,故诗的最后两句尤显沉郁:天上的银河何曾有什么风浪,为什么人间的祖国却总是年年颠簸在浪峰波谷之中?这样理解,就超脱了个人的恩怨,升华到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高度上去了。这可能才是杜甫写此诗的真实意图之所在。
撇开对诗的主旨的讨论不谈,这首诗的哲理内蕴,也是耐人寻味的。银河之所以能“永夜清”,是因为它是由两千多亿个太阳一般的恒星所组成,集如此之多的恒星的光芒,当然任何浮云只能遮掩它于一时了。能发光,是永夜清的条件。可知决定事物性质的,是内因。外因“微云”虽能掩其光芒于片刻,却不能令其停止发光。是真金,虽蒙垢于一时,总是要闪光的。立身处世,只要心志坚定,矢志不移,无论何种外力,其奈我何?
杜甫的诗“沉郁顿挫”。这首诗集中体现了这一特点,饱含形象美,音乐美。前后两绝均平起平收,而风彩各异。前绝舒缓空灵以显自信,后绝深沉凝重以表忧思。用象征手法记景述怀,启人心扉。“含星动双阙,伴月落边城”两句,如一工对。一写想象中的京城,在银河星光辉映中的倩影,一写现实中的自己,在边城彻夜无眠忧国忧民的不尽情思,虚实结合,远近相依。置一“动”字,突出河汉星光的闪烁跳动,顿显生机;安一“落”字,强调夜观星河的时间之久,蕴藉无穷。诗人炼字的功力之深,于此可见一斑。杜甫说过:“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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