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蒲松龄
座上凝眸,枕畔搔头,苦呻吟似燕啁啾。啸歌未废,临眺全休。有三分痛,七分痒,万分忧。
漏催五谪,思多千缕,一丝丝乱绪横抽。人间三恨,凄断无俦:是病中月,愁里雨,客边秋。
行乡子,又名“行香子”,词调名。
这首词写成于客居异乡的病中,故充溢着由病而引起的愁、苦、忧、恨诸种复杂情绪。词中所概括的“人间三恨”,是诗人饱经人间沧桑、历尽人生苦难的艺术写照,也是诗人长期背井离乡、穷愁潦倒的生活经验的理性升华;对于具有类似生活经历和体验的人来说,能触引起心灵的共鸣和意念的认同。
词的上片写诗人病中的神、形、态。通过写坐、写卧、写呻吟、写“临眺全休”的抱憾,十分细腻真切地刻画了自己的病况,真可谓形神兼备,音容俱现。尤其是“凝”、“搔”二字,更是极其传神地描绘了一种特定的病中情态:“凝”字写因病而精神锐减,只得木然痴坐,目光呆视,而痴呆中实际上又隐含着深深的忧思;“搔”字写病痛使他烦躁不安,忧思更令他难以入眠,只是不断地搔首辗转,痛苦呻吟。结句则以“三分痛,七分痒,万分忧”作由表及里的开掘,开始触及内心世界,表明忧虑远胜于病痛,真正令他憔悴委顿的主要原因,是“忧”而不是“病”。
下片紧承上片结束的“忧”字,全力渲染内心的忧思苦绪。“漏催五滴”,天快亮了,诗人却依然是“思多千缕”,忧思难眠。“千”字与“五”字对举,极言夜短愁长,思绪纷繁杂乱;而“一丝丝乱绪横抽”的“横抽”,更曲尽其妙地把那种揪心割肠的愁情苦绪动态化、力量化,和盘托出了诗人那颗抽搐痛苦的心。这样,作品不仅进一步充实和深化了上片的“凝”字和“搔”字,而且通过具象化的手法,使上片结句中的“忧”字完全得到了落实和展现。
“人间三恨,凄断无俦:是病中月,愁里雨,客边秋。”下片结束时,诗人已跳脱了个人忧思愁绪的感情羁绊,转入对自己人生经历的冷静思考,并得出了“病中月,愁里雨,客边秋”乃为“人间三恨”的结论。是啊,病中遥望残月孤行,心里是何等孤独?愁中漫听雨点敲窗,心里又是何等惆怅?客居他乡而面对瑟瑟秋风、飘飘落叶,心里又是何等悲凉?这“三恨”,确实令人难耐,令人断肠!“无俦”,无偶(“俦”是伴侣的意思),可引申为“无比”;“凄断”,即凄楚断肠。对这“三恨”,也许有很多人并无深切体会,但它却是诗人的切肤之感和肺腑之音。因生计所迫,诗人几乎一生背井离乡,以教书为业,平时很少返回故里;加之生活艰难,科场失意,体弱多病,故诗人一生穷困潦倒,愁多悲深。正是这一特定的生活经历,使他对病中月、愁里雨、客边秋分外敏感,把它们视为“人间三恨”。可见,这“三恨”尽管并不适用于所有的人,但毕竟是以丰富的人生经验为基础所作出的一种理论概括,它真切地表达了社会上相当一部分人的生活体验,从一个侧面揭示了人类感情生活与外界自然环境的某种内在联系。因此,一切具有类似生活经历的人,都会与诗人形成同感和共识。
这首词具有两个显著的艺术特色:一是笔触细腻,刻画入微。无论是写人物病中的形态,还是写人物的内心世界,如“凝眸”的神情,“搔头”的动作,“一丝丝乱绪横抽”的内心感受等等,都无不以工笔描画,纤毫毕现,于细微处见功夫。二是数词的运用。词中先后七处用了数词,而且不是随意使用,而是巧妙地让这些数词构成一定的相互关系,以实现一定的艺术功能。如上片的“三”、“七”、“万”形成递进关系,实现由外在形态到内心世界的掘进;下片的“五”与“千”形成反衬关系,强化夜短愁长的复杂情感等。从上述两点特色中,不难发现宋词婉约派对作者的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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