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释函可
流光为矢命为尘,冰作生涯鬼作邻。
岁底又添门外雪,灯前几个岭南人。
大家共话俱含泪,各自伤心不为贫。
去去且将拳作枕,梦中同游故园春。
“清兵南下时,函可家中死难者甚众,三个弟弟宗驎、宗禄、宗骊以节死,叔日钦,从兄如琰,从子子见、子亢皆死,姊矢孀节,城陷死,妹以救不死,骊妇饮刃死,即仆从多视死如归者。”(见《千山诗集序》)当时函可被遣戍沈阳,噩耗传来,他“摧胸裂肝肠”(《秋思》),“地下反相聚,天涯孰与邻”(《沈阳杂诗》)。兄弟姊妹也好,从子仆从也罢,他们以节死,在阴间或许相聚不寂寞,而我孤零零流放于这渺无人烟的天涯,与冰作伴,与鬼为邻,活着不如死掉的好。何况到了年根岁底,亲人不能聚见,却是大雪纷飞,心情格外凄切,恰如伤疤上撒盐,更似雪上加霜。在这令人心寒、摧人肝胆的凄惨环境中,诗人多么希望有好友来访,好向他倾吐内心的悲戚啊。门外雪花飘飘,屋内残灯点点,几个岭南人来看望诗人了。“岭南人”,是指诗人的同乡阿字等人。“阿字”,也是僧人,与函可同师,相处甚密,特地从四季常青的广东跋涉七千余里来到冰天雪地的沈阳看望函可。千里迢迢,同乡看望好友,诗人该是喜出望外,如同孤独的孩子见到久别的母亲一般,兴奋而激动,内心得到极大的安抚。好友相聚,问寒叙暖,把酒品茗,畅叙别情也是情理中事,可是“大家共话俱含泪,各自伤心不为贫”,什么原因,诗人没有交待,让读者自己去想象。或许是友人看到诗人身处异乡,孤苦无靠,必痛恨清政府大兴文字狱,迫害正直义节之士,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好友却不能相救,自然伤心;或许“月到朔庭荒,人到朔庭老”,诗人感激而自叹命蹇;或许眼看明朝覆亡,清朝主宰,生民涂炭而流泪;或许是相聚之时就想到分别的痛苦。但是好友分别,总不能过分悲伤,让去者不安。因此诗人将笔触从“俱含泪”的氛围中抽出来,“去去且将拳作枕,梦中同游故园春”,这种写法不象“西出阳关无故人”那样令人悲伤,虽天南地北,但心是相通的,志是相同的,我们在梦中相聚,一起游故园吧。字里行间都流露了舍不得他们离去的淳朴感情,既安慰友人,也在宽慰自己,它给人以乐观轻松愉快的感受,而没有沉重感。因是与同乡好友分别,以希望为慰藉,又因自己沦落冰国,慰藉中又充满自信。
这首诗朴实无华,感情真挚浓烈,阿字诸子在诗人极度孤寂痛苦之时,给他以感情上的慰藉,确是感人肺腑的。它给人以启发,人在得志之时,朋友或许是接踵而至,踏破门坎,而当人沦落时,世故者退避三舍,有的甚至落井下石。只有在落难时,才能辨真金,识真心。函可遣戍沈阳,亲人尽死,阿字敢冒杀头之险,长途跋涉去流放之地看望诗人,其情之深、用心之苦确能惊天地,泣鬼神。诗人在表达这种感情时,泼墨渲染凄惨的环境,悲戚的心情,使读者如置身冰雪之中,如见冰川有鬼夜啸,似闻诗人仰天长叹。如果开头不竭力渲染,则不能见下文转折之妙,更不能见阿字之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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