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轼
更厌劳生能几日,莫将归思扰衰年。
片云会得无心否,南北东西只一天。
这首诗作于元丰五年(1082)。
元丰二年(1079),一场震惊朝野的“乌台诗案”把苏轼贬至黄州,在黄州四年,苏轼对佛老哲学进行新的思考和认识。他认为佛老的要义是:“本期于静而达;静以懒,达以放。”静与达正是“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苏轼对佛老要义的解释,融合了儒家“居易俟命”,道家的“返真”和佛家的“随缘”。这种儒佛道杂糅的思想,成为苏轼后来与艰苦的生活环境和邪恶势力斗争的武器,也影响了他的生活态度。谪居黄州时,苏轼与僧道交往颇多,一些相识的僧人、道士远道来黄州看望他,使他深为感动:“谪居以来……虽平生亲识,亦断往还,……而释老数公,反复千里致问,情义之厚,有加于平日。”《蜀僧明操思归书龙丘子壁》一诗,就是苏轼以旷达的生活态度劝慰僧友明操思归之情的佳作。
绝句的第一、二句是针对明操思归心情而发,意思是说你讨厌劳碌奔波的生活,然而这种生活也不会有多少了,所以不要在垂暮之年再让思乡、思归的情绪纠缠。诗人正面劝慰僧友之后,就宕开一笔,豪爽旷达地说出耐人寻味的一句:“片云会得无心否,南北东西只一天。”“片云”一句,化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云无心以出岫”。这里是反其意而用之,说天上的片云真的没有心机吗?在作者看来,天上的云彩也是有“心机”的,但是它能够做到“无心”,做到随风飘荡,无所依从,那正是因为它有广阔的胸怀,它能把南北东西看做一个共同的空间,故而不以南北东西的飘泊为憾。
全诗的结句显然是劝慰明操,无论是南北东西,湖南、四川,不都是同一个天下,同一个中国吗?然而这句诗里却含有深刻的哲理!即看问题不能局限,不能片面,要辩证地分析,一分为二地看待。在别人看来,云彩随风飘荡,不拘东西,是因为它“无心”;在诗人看来,云彩能这样做正是因为它有一种“南北东西只一天”的博大胸襟,所以它不拘泥地点,不在乎飘荡。局部地看,云彩今日在这里,明日在那里,永无休止;但整体地看,云彩无论在哪里,都是同在一个“天下”,并没有飘荡游离。如果能变换观察问题的角度,就会得到看来似乎相反的结论,而人们也正是从这种辩证的观点中得到更多的启发。苏轼的这种辩证的观点,在同年所作的《前赤壁赋》中得到更加淋漓的阐发:“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对明操的思归,作者也正是从这样的角度加以劝慰:从一种空间范畴看,四川是故乡,是生养之地,思归之心人皆有之;从另一种空间范畴看,天下不是一家吗?中国不就是故乡吗?虽然飘泊在外,实际上仍然立足于故乡、故土,又何必一定要回到四川呢?这首诗既表现了诗人朴素的辩证观点,也表现了诗人随缘而适,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明操读了这样的诗句,大约也不会再以“归思扰衰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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