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许衡
南山已见雾昏昏, 便合潜身不出门。
直到半途风雨横, 仓皇何处觅前村。
有的诗歌是以热烈的情感抒发来引人入胜的,但也有一些诗歌往往截取生活的一端,让你在高低吟咏中间获得一种哲学的启迪、彻悟生活的真谛。它以冷隽、深邃的美去吸引读者。许衡的《风雨图》正是此类诗作中的佳制。
诗歌是主情的艺术,即使再深刻的哲理也必须通过诗情的中介表现出来。把人生的经验隐匿在诗情的河流中,饱含在形象的血肉里。正如德国大诗人歌德所说的,“一个诗人需要一切哲学,但在其作品中必须把它避开。”许衡深谙这一道理,他首先给我们展示的是诗歌的表层意象画面。起句给我们展示的是雾锁南山的泼墨。南山之上,云环雾绕,用“昏昏”言之,不状其形,而侧言给人的感觉。可见“雾”,不是薄雾,轻雾,而是云雾迷漫。云层之厚,云块之多,颜色之暗,也就被衬托而出。“南山雾”,刘向《古列女传·陶答子妻》载:陶答子治陶三年,名誉不与,贪富务大,其妻劝曰“妻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泽其毛而成文章(文彩)也,故藏而远害。”后来古代诗词中往往以南山雾称代隐居之地。谢脁诗有“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鲁斋化用典故,平易通脱,绝无隔膜之感,熔铸了个人的生活感触。他本应该终隐南山、远引高蹈,过着“留取闲身卧田舍,静看蝴蝶挂蛛丝”(许衡《辞召命作》)的生活。另外作者写雾,也是为了喻世道纷纷。我们从作者这幅雾锁南山图可获得更多的形象暗示性,使诗歌意象的内涵和外延得到了增殖。“便合潜身不出门。”“潜身”,即躲起身子。语意上和上句一气贯通。风雨已至,本应居家不出。“便合”,反射出作者对卷入官场的深深追悔和反省。封建官场,你欺我诈,一个正直的人一旦误入歧途,会深深地发“误落尘网中”的慨叹。许衡自己曾表示过,“门喧童稚,架满诗书。山光水色,诗怀酒兴。是以心思意向,日日在此,言亦此,书亦此,百周千折,必期得此而后已”(陈衍《元诗记事·许衡》)。这正和这首诗深层所反映的感情是一致的。“直到半途风雨横”二句,在写自然风雨的同时,着力刻划了遇雨人的形象。风雨已迫在眉睫,却冒昧出门,风雨交加之中,窘迫失措地寻找避雨之所,可见狼狈之极。诗中刻划的遇雨人,正是作者自我形象。沈雄《续古今词话》记载,许衡曾自言“平生为虚名所累,不能辞官。”作为累官中书左丞的许衡,多年的官宦生活,饱尝了人际的酸甜辛苦,世态的炎凉使其身心憔悴,对纷尘复杂的社会有清醒认识,因而“觅前村”也正是作者真正的生活出路。这样的诗句是鲁斋激情和思索的产儿,诗情中含有多年的生活经验和对生活睿智的沉思,作品所阐述的理趣也正从形象中自然地流露出来,读后不但使人享受到艺术的美,也使人顿生感慨。
本诗不刻意修饰、语言明白如话,但却意蕴深厚。表面上说的是风雨,实际上指的是世道。从广义的角度上讲,它告诫人们干事要相机而动,适合时宜,切莫冒昧从事,不然会进退失据的道理。诗作获得成功的关键就是能塑造出一个赖以说理的抒情形象。全诗通过描述一个已见风雨征兆的人,盲目出门,遇雨仓皇失措,悔恨交加的心理,塑造了一个官场潦倒、悔不当初的人物形象。从历史的高度上看,这一形象代表绝大部分仕元的汉族知识分子,他们虽则高官厚禄,却因受到歧视,内心充满着矛盾、彷徨和苦闷,他们的百结之肠,苦衷难言的心曲,不能象落魄的知识分子那样,“一管笔在手,敢搦孙吴斗”,而是通过理趣诗,婉曲表达出来,透过作品的表层,我们亦可以窥视出作者的感伤世界观。从美学的观点来审视这一艺术形象,它的意义有本意、喻意和引申意,不同层次的读者都可以从中获得教益和享受。另外,这首诗结构严谨绵密,互为因果,意味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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