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
帝城春欲暮, 喧喧车马度。
共道牡丹时, 相随买花去。
贵贱无常价, 酬值看花数。
灼灼百朵红, 戋戋五束素。
上张幄幕庇, 旁织笆篱护。
水洒复泥封, 移来色如故。
家家习为俗, 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 偶来买花处。
低头独长叹, 此叹无人谕。
一丛深色花, 十户中人赋。
唐朝长安城里的豪门贵族一度崇尚踏青,一度又崇尚玩赏牡丹。李肇《国史补》说:“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执金吾铺官围外寺,观种以求利,一本有值数万者。”这一本牡丹的价值抵得上当时十户甚至几十户中等人家的赋税,所以这种对牡丹嗜玩成癖的风尚实际上是封建贵族生活淫靡奢侈的一种表现。《买花》就反映了这种历史的真实。
为了突出玩花风气之盛,作者先声夺人,描绘了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喧嚷繁闹景象,然后以“共道”、“相随”两句呼应喧闹,如闻在耳,如见在目,并解释了喧闹的原因。然后作者大跨步地越过这车马的长河,一下子站在卖花人的面前,写出了更惊人的一笔:牡丹没有定价,随着某一品种的多少而有所不同,一百朵红花,价值二十五匹帛。价格如此之高使我们想起了白居易所写的《缭绫》:“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和《卖炭翁》中的“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这换一百朵红花的帛,需要织帛女工和卖炭翁付出多少艰辛的劳动! 价格如此,买花人尚趋之若鹜,可见买花人是如何视金如土,大肆挥霍浪费的了。这就难怪卖花人如此爱惜花了:上面支起帐幕遮盖,旁边织起篱笆保护,不时地洒水,用泥封裹根部,这样移到家里都颜色依旧。这几句描写可以证明当时牡丹市场已经形成了买卖的固定方式和格局,是卖花行业长期发展和经验积累的结果,也正好证明当时长安赏玩牡丹之风正盛,和开头的喧闹的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面对着如痴如狂潮水般的买花者,作者禁不住摇首浩叹:玩花之风竟然如此之盛,使人沉迷不悟。“家家”、“人人”两句及叠词的运用又一次和前文照应,并把赏玩牡丹风之盛进行了高度的概括,还表明了作者对这种风习的态度,从而开启了下文。“不悟”在何处?如果作者直接出面回答,就会使诗味淡了许多,巧妙的是作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下子发现了一个“田舍翁”,又用一个“偶”字极为自然轻灵地交代了老翁出现的原因。紧接着就写老翁“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谕”。也并非真的无人明白,作者就清楚:“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这时我们才明白“不悟”的是什么,是老翁的长叹,是长叹里的不满和愤恨。我们终于大彻大悟:一丛深色花的价值,是十户中等人家全年的血汗。也明白了那“家家”、“人人”并不是老翁似的城乡的中等的家和人,更不是下等的家和人,而是能使用“喧喧车马”的豪门权贵。诗的这种结尾的确是有着动人心魄的力量的。
老翁的出现象刮起了一股具有神奇力量的旋风,把牡丹市场上的国色天香的艳丽、公子小姐的娇媚俊俏及嘈杂之声席卷而去,只剩下一个老翁踽踽独行,随着叹息声声,满地飘落的花瓣化作农人的滴滴血泪。这确是作者的神来之笔。因为诗歌的描写在几经转折之后落到这一点是出人意外的,使诗歌顿起波澜。其次,老翁的出现使读者一下子抓住了诗的中心,也使诗的思想性和深刻性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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