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古钗叹》中外哲理诗赏析
古钗坠井无颜色, 百尺泥中今复得。
凤凰宛转有古仪, 欲为首饰不称时。
女伴传看不知主, 罗袖拂拭生光辉。
兰膏已尽股半折, 雕文刻样无年月。
虽离井底入匣中, 不用还与坠时同。
张籍的乐府诗,除了那些直接反映现实的篇章,还有一些比兴言怀、寓意寄托之作,也很有特色,像他的《节妇吟》、 《古钗叹》等。这首《古钗叹》借古钗咏写人生的际遇命运,诗的首句写一只金钗在过去的遥远年代里坠入深井,从此隐没了它那照人的光彩,入万劫不复的沉沦。第二句陡然转折:大概是因为淘井的缘故,从百尺井底的泥淖之中,又把那只坠钗挖了出来。两句诗展示两重天地,诗意转折起伏极大。第三句写古钗的形状:美妙的凤凰造型显露出过去时代的风格,所以,得到这只古钗的女子(可能是宫女)有心把它簪上云鬓,但又觉得它太不时新了,因此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三、四两句在诗意上又是一个极大的跌宕。四句诗展示的古钗的命运际遇可谓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由坠入深井忽而重见天光,回到一位宫女手中,这是由落而起, 由悲而喜,这位宫女就在准备佩戴它时,转念之间又嫌其不够趋时,而改变了主意,这是起而复落,喜又转悲。
这样,这只久遭沉埋的古钗就成为女伴们手中递来递去的传看之物,大伙儿你摸摸,他瞧瞧,用衣袖拭去古钗上的尘泥锈迹,古钗又焕发出昔日照人的光亮。但毕竟经历了太久的沉沦岁月的埋没糟蹋,所以,当年在美人云鬓之上所沾的“兰膏”已荡然无存,两股中的一股也已不幸折断,钗身雕镌的花纹、刻制年月字迹都已磨蚀,无法辨认。 “无年月”三字照应诗题中“古钗”的“古”字。大家传看一番,议论品评一番。在好奇心得到满足以后,这只“离开井底”的古钗便被放入“匣中”珍藏起来。至此,古钗在经历了命运际遇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后,又还原到和坠井时形式不同但实质完全一样的境地。
古钗的故事显然是诗人用比兴寄托的方法讲述的一则“寓言”。这则“寓言”是由“古钗”和它喻指的“宫女”、“士人”这三重意蕴层层递进建构而成的。其中古钗的由沉埋到被发现再到锁入匣中的过程,是这首诗文字表层的宣示义。它所暗寓的宫女命运和士子命运,则是此诗深层结构中包含的比兴象征的启示意义。“古钗”的遭际首先可以成为那位得到它的宫女的命运象征。宫女原本住在家乡民间,犹如宝钗之在井中;民女被皇家选入后宫,就象井底的坠钗被发现。然而“后宫佳丽三千人”,有多少宫女在与世隔绝的深宫禁地,耗尽青春,老去红颜,幽闭终生甚至连见皇帝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又如同古钗从井中捞出却又锁入箱箧,被置之不理。有姿色的女性在乡野蓬蒿之中是一种埋没。因为有姿色而被皇家选美发现,但入宫后又难以得到皇帝的恩幸青睐。如此说来,发现与不被发现,身处皇宫与身处草野在实际上都是一样的。
古钗的际遇又可作为包括诗人在内的士子们的命运的象征。考中科举、踏入仕途之前,就象坠井之钗。一朝运转,天开日出,榜上有名,尤如钗之井出。但是,正如等待出井坠钗的不是花颜翠鬓而是匣中弃置,士子中第后也往往不被任用,青云直上者少而沉沦潦倒者多。即以此诗作者而论, 早年的生活卑屈清寒,一朝登第之后,也并没有得到大用,而是终生沉埋下位,落魄失意。《古钗叹》那由频频转韵形成的哀感缠绵的情调,融入的正是作者自身和与他同命运的士人们的遭遇和感受。
爱宝与不爱宝,怜人与不怜人,惜才与不惜才,关键在“用与不用”。“珍藏”不过是一种变相的埋没,是束之高阁式的弃置不顾。古钗的“出井”“入匣”,喻示的是生命、才能在一种更高雅的形式下的虚度、空耗。“不用还与坠时同”,多么一针见血!又多么不甘、凄恻、无奈!人生的小舟在现实的偶然性中倏忽飘起,又在命运的必然性中终归沉沦。仿佛从一点出发作圆,绕上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原点上来。这一大圈不过是画出一个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和用处的“零”。 《古钗叹》形象地告知我们:“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盛唐式的对人生命运的豪迈冲决、高昂自信,已随着国运的衰颓、现实的偪仄,转成了中唐士子们沦落不偶而又徒唤奈何的哀叹。这种情形在李贺、孟郊、张籍等中唐诗人笔下都有突出的表现。《古钗叹》正是以乐府诗比兴言怀的委婉寄托方式,抒写了这一走向衰落的时代的士子们,遭压抑埋没、被弃置不用的共同命运。千载之下,引人浩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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