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蒙特·海洋》中外哲理诗赏析
距上帝许给的福地万里迢迢,
我心底怀着苍白的希望之光
向海浪问路,而雾蒙蒙的海洋
阴沉地轰响着对我答道:
“忘掉光明的梦吧,把希望忘掉。
你相信的不过是骗人的幻想。
哪怕你终日寻找,长年流浪,
休想把上帝许给的福地找到。”
我顿时看透了骗人的梦,
怀着烈火般悲伤的思想,
我再向茫茫海洋痛苦地询问:
你为何不断养育激情的风暴?
为何如此激动?但阴沉的海洋
压低了隆隆怨声,藏进了雾中。
打开卷帙浩繁的世界文学史,受《圣经》文学的启示,从《圣经》文学中寻找题材和情节的作家、作品不胜枚举。其中,以圣徒探寻上帝的“天国”为情节线索的作品,首推但丁的《神曲》以及班扬的《天路历程》最为著名。这些作品承袭了《圣经》文学重要的文学母题,采用梦幻文学的形式,艺术地探讨了人类与上帝,人类与物质世界,人类道德与人类最终命运等问题,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学财富。几百年过去,在俄国诗歌史册上,我们意外地发现了巴尔蒙特的《海洋》这首短诗,它以同样的形式,探讨了大致同样的主题。诗歌是这样抒写的:诗人满怀着一线希望,“万里迢迢”去寻找“上帝许给的福地”。不幸,他迷失了方向,横亘在他面前的是浩瀚无垠的大海,诗人没有后退,他勇敢地询问大海,路在何方。然而他没有得到但丁那样的礼遇,危难之中,没有先人或“天使”从天而降,为其指引道路。“雾蒙蒙的海洋”只是阴沉地告诉他:你所追求寻找的不过是“骗人的幻想”,忘掉那个“光明的梦”吧,连同着希望,因为纵然你寻它千百度,也“休想把上帝许给的福地找到”。大海不仅没有给诗人带来上帝的福音,反而劝他打消念头,就此罢休,这就凸现了理想与现实无法统一的矛盾。天堂既不存在,寻找失去意义,要抛却幻想,即要消灭希望,结果当然应该是回头是岸了。但是,诗人并未迷途知返,也没有陷入失望之中犹豫不决,而是随即痛苦而又执著地继续询问海洋: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何不断养育激情的风暴?”“为何如此激动?”然而“阴沉的海洋”没有给诗人的探求以任何回答,它只是“压低了隆隆怨声,藏进了雾中”,空留下永恒的疑问。在现实世界中,诗人此时的处境是不幸的,它使我们想起古代哲人说过的话:“看到人类的盲目和可悲,仰望着全宇宙的沉默,人类被遗弃给自己。一个人而没有任何光明,就象是迷失在宇宙的一角,而不知道是谁把他安置在这里的,他是来做什么的……”诗人真的茫然不知所措了吗?他还会继续寻找答案吗? “阴沉的海洋”为什么避而不答诗人的疑问呢?答案到底在哪里?这一连串的问题耐人回味、思考。
很明显,诗中所言的“上帝许给的福地”并非《神曲》中的但丁和《天路历程》中的“基督徒”所寻找的真正宗教意义上的“天堂”,而是象征人类对理想境界的向往,这是诗人进行思想探索的起点。而雾中的“海洋”,却包含多重意义,它既是生生不息的大自然的象征,也是连接人与“天堂”境界的现实纽带,同时也可视为诗人艺术灵感中外化的精神世界。诗人与它的对话,显示出了现实与幻想、幻想与希望、希望与追求之间尖锐的矛盾:既然现实客观世界中不存在幻想的余地,幻想之梦破灭,希望也就失去了依托,但是,生活之海为什么仍在不断地孕育生命的激情?而这生命的激情不正是希望与幻想的温床吗?按照这个思路试想下去,我们就会发现,表面上看,诗人的精神探索没有找到任何出路,他只是在迷惘之中对现实发生了永恒的疑问,其实,答案尽在这疑问之中。黑格尔说过,解决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提出问题,在洋洋洒洒的《美学》这部巨著中,他专门论及了怀疑精神对人类发展的重大贡献。历史证明了这一点,只要怀有疑问,人就必定要有所追求,有所探索,这是人的生命意义之所在,也是人的最终命运。《海洋》告诉我们的正是这一点。
有人将前进无路、又不甘后退处于两难境地的诗人喻为希腊神话中受到诸神惩罚的西绪福斯,他汗流浃背不断地推石上山,巨石又不断地滚落山下,他徒劳无益地往返于希望与失望之间,“用尽全部心力而一无所成”。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称其为荒诞现实中的“荒诞的英雄”,他宣称:“我让西绪福斯留在山下!人们总是看得见他的重负。”由于“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应该设想,西绪福斯是幸福的。”而我们但愿诗人不是留在山下的西绪福斯,他所寻找的也不是西绪福斯式的徒劳无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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