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清·文廷式》原文与赏析

清·文廷式

落花飞絮茫茫，古来多少愁人意。游丝窗隙，惊飚树底，暗移人世。一梦醒来，起看明镜，二毛生矣。有葡萄美酒，芙蓉宝剑，都未称，平生志。

我是长安倦客，二十年、软红尘里。无言独对，青灯一点，神游天际。海水浮空，空中楼阁，万重苍翠。待骖鸾归去，层霄回首，又西风起。

〔二毛〕头发花白。〔芙蓉宝剑〕春秋时，欧冶子作名剑纯钩、湛卢，相剑者薛烛称纯钩说：“沉沉如芙蓉始生于湖。”(见《吴越春秋》) 〔长安〕指京城。〔软红尘〕苏轼《次韵蒋颖叔钱穆文从驾景灵宫》：“软红犹恋属车尘。”自注：“前辈戏语：‘西湖风月，不如东华软红香土。’”后多以“软红尘”指都会繁华。〔骖鸾〕驾着鸾鸟。江淹《别赋》：“驾鹤上汉，骖鸾腾天。”

这是一篇抒怀之作，抒写了词人平戎万里、整顿乾坤的怀抱，以及这种怀抱不得实现的烦恼、愤懑。

词从写景起笔，“落花飞絮茫茫”，给人以凋零、烦乱之感。接下来借景抒情，“古来多少愁人意”，是说这种景观自古以来引人忧愁，作者当然也不例外。但更使人担忧的是“游思窗隙，惊飚树底，暗移人世”。“游丝”谐音“忧思”;“游丝窗隙”，隐喻其忧思来自外界。“惊飚”指社会上的政治风暴。当时的中国内忧外患，危机四伏。国内，各派政治力量互相较量;国外，帝国主义虎视耽耽，自鸦片战争以来，接连爆发了中法、中日、八国联军侵华等战争。这都是作者所亲身经历。这就是“惊飚树底，暗移人世”的具体内容。文廷式面对动乱、贫弱的社会现实很希望有所变革。他曾与康有为、梁启超等组织“强学会”，因劝光绪帝变法和弹劾洋务派首领李鸿章，被以慈禧太后为代表的顽固派夺职。顽固派的苟安妥协，因循守旧，使忧国忧民的志士无所作为，痛感壮志难酬，人生如梦。“一梦醒来，起看明镜，二毛生矣。”并非叹老嗟卑，正是岁月蹉跎，壮志难酬的感叹。“有葡萄美酒”四句，隐含着他疆场征战、杀敌立功的大志。作者不直接说出，留给读者品味、解答。这同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寓意、手法完全相同。

下片换头“我是长安倦客，二十年、软红尘里”，直接说明自己在繁华的京城作客二十年，闲散无聊。他是光绪十六年(1890)的进士，官翰林院侍读学士，舞文弄墨不济于用。由于无聊寂寞，常常是“无言独对，青灯一点，神游天际”，想入非非。接着用“小游仙”的笔调，勾画出一幅“海水浮空，空中楼阁，万重苍翠”的虚幻境界。这大概就是他的“理想国”的轮廓吧?结尾联想自己神游“理想国”正待“骖鸾归去”人间社会，在“层霄回首”之际，又见“西风”起，与上片“惊飚树底，暗移人世”相呼应，隐隐点出：神州大地，内有西太后那拉氏弄权，外有西方列强张牙舞爪，“大清帝国”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这首词，任情挥洒，慷慨激昂，抒写了为国立功的雄心，倾诉了壮志难酬的悲愤。风格，属于豪放一派。这首词正可以代表文廷式的词风及其词作多忧时伤政的基本内容。这首词深得近代学者好评。叶恭绰说，“胸襟兴豪，超越凡庸”(《广箧中词》);王瀣说，“后片字字奇幻，使人神寒”(手批《云起轩词钞》)。胡先骕说：“云起轩词，意气飚发，笔力横恣，诚可上拟苏、辛，俯视龙州。”(《评云起轩词钞》，按：“州”系“川”或“洲”之误)。认为文廷式的词步伍苏轼、辛弃疾，可与陈亮(学者称龙川先生)、刘过(号龙洲道人)的词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