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陶渊明
精卫衔微木, 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 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 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 良辰讵可待。
〔精卫〕鸟名,传说它是炎帝的女儿,名女娃,溺死于东海。死后化为鸟,常衔西山木石以填东海。其事迹见《山海经·北山经》。〔刑天〕一作刑夭,兽名。传说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其事迹见《山海经·海外西经》。〔干戚〕指古代兵器。干即盾,戚是大斧。〔同物〕〔化去〕均指人的死亡。〔徒设在昔心〕言空有昔日的壮志。〔良辰〕指实现壮志的时机。〔讵〕岂。
谁曾想到,那位终日寄情田园、怡然淡泊的五柳先生,那位素以情淡静穆的诗风蜚声诗史的陶公渊明,却也有着如此慷慨悲壮的诗作。这首小诗恰恰鲜明地代表了陶诗中那壮怀激烈、雄健刚毅的一面,显示了这位徜徉于乡野风情的田园诗人内心中奔涌的激情。鲁迅先生当年就曾指出,陶诗绝非一味静穆,也有着“金刚怒目式”的诗。可以断定,本诗便属于那类“金刚怒目式”的诗。
这是一首读史而咏怀之作。诗人满怀激情地讴歌了神话传说中精卫、刑天那种至死不屈、百折不挠的反抗精神,表达了作者与黑暗现实抗争的豪情壮志。全诗八句可分为两个层次。前四句为第一层次,诗人提炼出精卫、刑天的事迹中最为感人的部分——“衔微木”与“舞干戚”——予以弘扬,把握了这两个神话传说在精神实质上的共同点:沧海虽大、天帝虽强,而弱者却敢于不屈不挠地与之抗争。纵然弱者不敌而死,躯体不复存在,而其百折不挠的抗争精神却能永世长存,激励后人。后四句为第二层次,作者鉴于精卫、刑天那种形骸已殁,猛志常在的壮烈精神得以升华,因而认为他们付出的巨大精神是无可顾虑,不必后悔的。他们肉体的毁灭已经由精神的升华获得补偿。然而,怀着如此慷慨悲壮的情怀去返观现实,作者又油然而生出一种壮志难酬的惆怅之情。神话境界与现实环境的遥远距离令作者唯有长太息而已,但可以想见,作者胸中那股抗争之火并不曾熄灭,只是如地火般运行,不时地借助于“金刚怒目式”的诗而有所渲泄。明乎此,我们或许可以对陶公那寄情田园、纵酒自娱的行状获得更深一层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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