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桓驱逐鲁昭公
一部春秋历史就是一部权力不断下移的历史。
春秋初期,天子失道,权力由天子下移到诸侯。周王室实际上失去了对诸侯的控制力,春秋的乱局正是因此而开始;到了春秋中期,中原大部分诸侯国的君主也失去对国家的控制力,权力下移到了卿大夫;到了春秋晚期,甚至有些国家的卿大夫也失去权力,大权掌握到了家臣手中。
这是一个大动荡的时代,诸侯国内部斗争达到白热化的程度。首当其冲的便是君主与卿大夫之间的冲突,这种君臣冲突在鲁国表现最显著。
郑国有“七穆”,鲁国有“三桓”。三桓就是季孙氏、叔孙氏和孟孙氏三大家族,这三大家族均是鲁桓公的后代,故名为“三桓”。三桓的来源,始于庆父、叔牙及季友,此三人的故事前面有提及。庆父这一族称为“孟孙氏”,叔牙这一族称为“叔孙氏”,而季友这一族则称为“季孙氏”。
自鲁僖公之后,这三大家族世代为卿,执掌朝政。三大家族中,又以季孙氏(省称“季氏”)的势力最为强大。在鲁成公在位期间(公元前590~573年),季氏大权独揽。鲁成公去世后,新上任的鲁襄公年幼,季氏更进一步控制朝政。在这一段时间里,季氏家族出了一个非常杰出的人物,这个人就是季文子。
季文子在鲁宣公、鲁成公和鲁襄公三代执政时间长达三十三年,在执政期间有许多令人称道的事情。“三思而后行”就出自季文子,这也表明他在执政上的谨慎态度。没有因为自己位高权重而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同时,作为鲁国最有权势的一人,季文子简朴廉洁,“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在当时贵族竞相奢侈的情况下,这点是很难能可贵的。但是他的这一姿态也引来非议,认为他是作秀表演,季文子对此的回答是:“吾观国人,其父兄之食粗而衣恶者犹多矣,吾是以不敢。人之父兄食粗衣恶,而我美妾与马,无乃非相人者乎!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不闻以妾与马。”
季文子对鲁国政治贡献颇多,在他死后仲孙蔑(孟孙氏)和叔孙豹相继执政,“三桓”家族的势力越发强大。
公元前562年,季武子(季文子之子)向执政的叔孙豹提议将鲁国的军队扩编为三军,“三桓”家族各执其一。这是鲁国历史上划时代的一个事件,国家的军队便完全掌握在三大家族手中,卿家的势力远远超越公室。
公元前546年,鲁国参加了“弭兵之会”。诸侯国之间停止战争,实现和平,宽松的外部环境却激化了国内的矛盾。
根据弭兵会议的协定,鲁国必须前往朝楚。公元前545年,鲁襄公动身出发到楚国友好访问。次年夏,鲁襄公动身返回鲁国。刚走到半路上就传来消息,说执政的季武子趁国君出国访问,把隶属于公室的卞邑收归为己有了。季武子派部下公冶前来报告说:“听说卞邑地方官员想要叛乱,我率部前往讨伐,现在已经占领卞邑了。”
鲁襄公不无怨气地说:“他想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却借口守官叛乱。这样欺骗我,可见对我越来越疏远了。”看来这个国君对季氏的野心倒是一目了然。他叹了一口气,转头问公冶说:“我还可以回国吗?”
公冶叩首道:“您是国君,鲁国就是您的,谁敢违抗您呢?”鲁襄公露出一丝苦笑,谁敢违抗呢,不就是你的主子季武子吗?心里这么想,没敢说出来。
其实公冶本人心里也很矛盾,他也看不惯季武子的所作所为。回国复命后他将采邑退还给季武子,不再走进季孙氏的家门,并说:“欺骗自己的国君,何必派我去呢?”
鲁襄公萌生不想回国的念头,索性就客居在楚国好了,总比回去当木偶好一些。在大夫荣成伯的劝说下,他总算继续上路回到了鲁国。
一个国君,还有这样无奈的时候。
无奈就无奈吧,干脆啊,就纵情享乐吧。鲁襄公心里这样想,既然三桓家族要掣肘,那么自己就图个快活算了。回到鲁国后他开始大建土木,依照楚国宫殿的样子,建成一座“楚宫”。自己躲在里面声色娱乐,不闻政事。回国三年后(公元前542年),在美女与美酒陪伴下的鲁襄公的身体终于垮了,在楚宫中一命呜呼。
鲁襄公死后季武子立公子裯为国君,是为鲁昭公。
此时鲁昭公已经十九岁,却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喜欢玩。在居丧期间,也没有表示出悲伤之情;反倒有点不耐烦,穿着丧服到处玩。把衣服都弄得脏兮兮的,结果在鲁襄公的葬礼时,他连换了三套衣服。就这样一个人,也当上了鲁国的国君。实际上就是季武子看中了他这个德性,以便可以轻松地控制他。
“三桓”家族中,季孙氏最有势力。季武子对以前“三分公室”的结果不满意,三分公室使季孙氏、叔孙氏和孟孙氏各拥有一军,实力相当。可是季武子认为自己家族理应要比叔、孟两家拥有更多的权力,他想方设法,要进行权力的重新分配。
公元前537年,三大家族重新洗牌。原来三分公室时,鲁国建三军,即上军、中军和下军。现在在季武子的主持下将中军裁撤掉,剩下两军分为四股。季氏分得两股,叔氏与孟氏各得一股。这次分赃行为又被称为“四分公室”,结果是三桓家族除了掌握国家的军队外,也控制了绝大部分的税赋,只有一小部分税赋上交给公室。这样一来,鲁国公室的权力更加微弱了。
鲁国号称周礼最完备的国家,现在也陷入礼乐崩坏的时代。诸侯凌驾于周王之上,世卿又凌驾于诸侯之上,整个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
三桓日强,公室日弱,三大家族与国君之间的矛盾迟早是要爆发的。
鲁昭公二十五年,即公元前517年,公室终于有反击的机会了。
季氏家族得罪的人太多了。
此时季氏掌门人是季平子,这家伙喜欢玩斗鸡。鲁国大夫郈昭伯也喜欢斗鸡,季氏想了个办法,给鸡套上皮甲,郈氏的鸡就斗不过。可是后来郈氏也想出一个办法,即在鸡脚上装上铜爪子,铜爪鸡最终把皮甲鸡打败了。这本来只是个游戏,但季平子却认为郈氏出老千,很生气,仗着自己的势力庞大,硬是把房子建到了郈氏的地盘上,季、郈两家就这样结仇了。
同时与季氏家族结仇的还有臧氏家族,臧昭伯是鲁国大夫。其族人臧会犯了事,逃到季氏家。臧昭伯派人前去抓捕,季平子大怒,这是我季家。你们臧家的人竟然敢跑到这里抓人,未免不把我放在眼里。一怒之下,把臧家前来抓人的头头给扣押了。这样,臧家与季家也结了仇。
不用说这些大夫,就是鲁昭公,季平子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有一回,鲁昭公要在襄公庙搞一场祭祀活动。根据礼仪,要表演万舞助祭。万舞需要三十六个人来跳,结果到场的只有两个人,其余舞者都跑到季平子家中了。
臧昭伯正好利用这件事,对季平子的行为表示不满,他批评了季平子。这无疑说出许多官员的心声,一场针对季氏家族的阴谋开始了。
鲁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17年)九月,鲁昭公与郈昭伯和臧昭伯等人对季家发起突然进攻,包围了季府。
季平子根本没有料到,这个儡傀君主会采取破釜沉舟的方式,公然挑起了公室与世卿家族的战争。他没有任何防备,虽然季氏的势力很强大,但就现在的局面,季府已经被团团围困。外无援兵,被攻陷是迟早的事情。
季平子一边指挥家兵负隅顽抗,一边试图与鲁昭公谈判。他登上高台,冲着鲁昭公喊道:“您还没有调查臣的过失,就派兵前来讨伐。我有一个请求,先避居到沂水畔,等待您的调查结果。”好汉不吃眼前亏,季平子心想一定得先稳住鲁昭公,拖延时间。
不想鲁昭公不吃这一套,现在优势在手,决不能让季平子有喘息之机。再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一口回绝了季平子的请求。
季平子又喊道:“要不然请您把我流放到费地吧?”现在保命要紧。
鲁昭公还是不吭声。
季平子又高声喊道:“不然我带着五辆车子逃亡到国外,这样行吧?”
鲁昭公还是不答应,他心里想,你季某人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现在轮不到你来讨价还价,看看寡人如何来收拾你这个胆大狂妄之辈吧。
鲁昭公手下的子家子说话了:“国君您还是答应他的要求吧,季氏在鲁国执政很久了,在民间有很深的根基。而且他的党羽甚多,这些人会不会起来造反,现在还不好说呢。”鲁昭公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铲除季氏,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旁边的郈昭伯又煽风点火地说:“一定要杀了季氏。”
现在摆在鲁昭公面前的还是一个难题,就是如何来处理“三桓”中的其他两大家族,即孟孙氏与叔孙氏。
郈昭伯自告奋勇,愿意前往劝降孟孙氏的掌门人孟献子。
这时季孙氏受到围攻的消息传到了叔孙氏家中,叔孙氏的掌门人叔孙昭子到外地出差了。家臣司马鬷戾招集部下商量要怎么办,部下们一声不吭。现在掌门人不在,万一站错了立场,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所以大家都不说话。
司马鬷戾便说道:“我是叔孙氏的家臣,国家大事我不考虑,但我得考虑叔孙家的利益。季家现在有难,季氏被消灭对我们有没有利呢?”
部下们现在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唇亡则齿寒,没有季氏就没有叔孙氏。”
司马鬷戾拍案而起:“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前去救援季氏吧。”
说罢司马鬷戾马上命令集合军队,解季氏之围。包围季家的鲁昭公亲兵以为大局已定,有的士兵把身上的皮甲解了下来,拿着箭袋正蹲在地上呢。不想此时叔孙氏的军队突然杀过来,从西北角突破公室亲兵的防线进入季家,与季氏军队并肩作战。
此时郈昭伯已经抵达孟孙氏家中,孟献子老奸巨猾。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一边虚与应付郈昭伯,一边派人观察叔孙氏家族的动向。一会儿工夫,家丁前来报告,叔孙氏的军队已经出动,与公室武装交战了。“三桓”家族中的两家已经公然与鲁昭公作战了,他孟献子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他站起身来,马上下令逮捕并杀害前来劝降的郈昭伯,然后孟孙氏的军队也整装出发。
鲁昭公对季氏的战争最后演变为对“三桓”家族的全面战争。
鲁国的主要武装力量都控制在“三桓”手中,现在叔孙氏与孟孙氏全部表明立场,与季氏并肩同公室军队作战,这么一来这场战争的形势就一边倒了。
公室军队很快被打垮了。
此时鲁昭公不得不考虑退路了,子家子站出来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参与事变的大夫赶紧逃亡他国,国君您就说是受到大夫们的挟持,这样季氏不敢对您怎么样。”
鲁昭公叹了一口气,郁闷地说:“我是不能再忍受了。”
身为国君,却被“三桓”压制了二十五年。是可忍,孰不可忍,实在是忍无可忍啊。要逃就大家一起逃吧。鲁昭公与臧昭伯一起去祖庙里拜别了祖宗。然后踏上了逃亡之途,他们前往齐国寻求政治避难。
此时的齐国正处于齐景公时代,齐景公雄心勃勃,欲恢复齐桓公时代的霸业。当他听说鲁国发生动乱,鲁昭公前来投奔时十分兴奋,这可是一个染指鲁国的良机啊。他当即准许鲁昭公等人居住在齐国的阳州,划拨一千社(二万五千户)给鲁昭公,并且对他说:“寡人将率领军队跟随您,听从您的命令,您的忧虑就是寡人的忧虑。”
话说得很好听,这是典型春秋时代外交语言罢了。齐景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武力干涉鲁国内政,帮助鲁昭公回国夺取政权,从而实现齐国在东方的霸业。
没什么远大志向的鲁昭公为能受到这样的待遇感到惊喜,但跟随鲁昭公一起流亡的子家子却不那么乐观。他认为齐景公是一个没有信用的人,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想让鲁昭公成为齐国的臣子。还不如前往晋国求援,晋国毕竟是诸侯盟主,但是鲁昭公不听。
“三桓”家族内部也有分歧。
在内乱爆发时,叔孙氏的掌门人叔孙昭子正在外地出差。其家臣司马鬷戾自作主张,使叔孙氏卷入了这场内战,站在季氏一边驱逐鲁昭公。叔孙昭子回到国都后,对逐君一事深感震惊,他赶紧前往拜访季平子。
季平子心里也很矛盾,因为鲁昭公被逐,这件事国际影响很大。齐景公已经公然宣布支持鲁昭公,而宋元公也正在为鲁昭公回国复位一事而奔走。在鲁国,季平子势力熏天。但是面对诸多诸侯国的介入,他一时失去了主意。就在这个时候,叔孙昭子前来求见,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忙忙来见叔孙昭子,神色紧张地说:“您说我应该要怎么办呢?”
叔孙昭子也流露出无奈的神色,说:“您驱逐了国君,现在成为国际知名人物了。我看以后子孙也会记得这个事,这不是很可悲吗?您能怎么办呢?”
季平子听了赶紧又说:“唉,假如我还有机会改正自己的错误,全心侍奉国君,那就像俗话说的起死回生了。”
叔孙昭子回答道:“如果您是这样想的话,我愿意前往齐国,劝鲁昭公回来。”
这样,叔孙昭子动身前往齐国的阳州拜见鲁昭公。鲁昭公接见了叔孙昭子,叔孙昭子表明来意,并说:“季氏知道自己的过错了,想要接您回国,使鲁国得以安定。”鲁昭公心有余悸,没有直接答复。
就在叔孙昭子与鲁昭公密谈的同时,以子家子为首的强硬派拒绝与“三桓”势力妥协。他指示公室亲兵埋伏在叔孙昭子回去的路上,准备杀死他。鲁昭公得到密报后,连忙嘱咐叔孙昭子改道回国,这才避开了刺客们的暗杀。
虽然鲁昭公没有明确表态,但是叔孙昭子认为只要季平子有诚心让国君返回,那么一定有机会的。可是回国后,叔孙昭子很快就失望了,季平子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首先,季平子担心鲁昭公回国后,会对季氏家族进行清洗;其次,作为诸侯盟主的晋国对鲁国这一重大事件迟迟没有表态。显然晋国无意卷入其中,这又给季平子吃了一颗定心丸。
叔孙昭子对季平子态度的改变感到绝望,他不愿看到鲁国的内乱,让巫师来为他祈死。不久叔孙昭子去世,实际上他是选择了一条慢性自杀的路。
叔孙昭子之死,意味着“三桓”与鲁昭公之间的妥协企图最终破灭。
第二年(公元前516年),齐景公武力干涉鲁国内政。发兵攻打鲁国,夺取郓地。
鲁昭公等人便从齐国境内的阳州移居到鲁境内的郓地。齐景公准备派遣大军武装护送鲁昭公返回鲁都,重登君位。
季平子见形势很紧张,从军事实力上说,鲁国并不是齐国的对手。要用武力来抗拒齐军,并不现实,只能通过智取的手段。
首先要买通齐国的高层,季平子派人贿赂齐国大夫梁丘据。梁丘据收下钱财,就跑去对齐景公说:“主公想要武装护送鲁国国君回国,可是将领们都不肯尽力,主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齐景公说:“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梁丘据又说道:“并不是将领们不执行主公的命令,但是有件事情很奇怪。叔孙昭子想接纳鲁国国君,没有生病他就死了;宋元公想为鲁国国君复位而奔走,前往晋国,可是半路上就死了。臣在想,是不是因为鲁国国君得罪了什么鬼神,而遭到上天的唾弃呢?”
看来齐景公是有些迷信,这个弱点让梁丘据抓住了。
齐景公想了想,好像梁丘据说的有点道理。可是既然大军都出动了,也不能食言啊,他便问梁丘据:“那你说怎么办?”
梁丘据答道:“不如这样,我们军队随鲁国国君先打一战。如果打赢了,主公就可以命令继续前进;如果没打赢,那说明鲁国国君真的被上天抛弃了,主公也不必再兴师动众了。”
齐景公觉得有道理,便要求前线将领积极备战。
在鲁国方面,季平子也进行军事动员,郕邑大夫公孙朝自告奋勇请战。
公孙朝对季平子说:“我有办法打退齐军,不过我想用假投降的方法来迷惑敌军。如果您同意我的计划,我愿意以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
如今鲁国内战,公孙朝说要用假投降的办法。怕季平子多疑,索性先提出来让儿子做人质,以让季平子放心。季平子一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要是扣留你的儿子,人家当我气量太小。他呵呵一笑,对公孙朝说:“人质就不必了,我相信你的。”
公孙朝动身出发,到了郕邑后他派人与齐军取得联系,说:“我准备举城投降贵军,请你们派军前来接收吧。”
齐军将领一听,非常高兴。便兵临郕邑,只等着公孙朝开城投降哩。此时齐军士兵把马匹拉到淄水旁边饮水,不料郕邑的鲁军突然杀出来。齐军一阵慌乱,落荒而逃。公孙朝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他又派人通知齐军:“我是想投降,但是众人不肯,我也没有办法。”于是鲁军出城,与齐军在一个名为“炊鼻”的地方打了一仗。虽然齐军在实力上胜过鲁军,但鲁军备战充分,而齐军则过于松懈。所以炊鼻一役,双方势均力敌,没有分出胜负。
由于齐军没有打胜仗,齐景公就依照梁丘据的建议,将齐军撤回国内。
齐军一撤,鲁昭公返回鲁都便遥遥无期了,只能求助于诸侯盟主晋国了。
又过了一年,时间是公元前515年。
晋国士鞅主持召开一次多国会议,会议的内容之一就是处理鲁昭公的问题。在会议上宋国与卫国都表明立场,坚决请求将鲁昭公送回鲁都。
可是令宋国与卫国都没有想到的是,鲁国的季平子事先已经备了一份厚礼贿赂士鞅。士鞅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他对宋国和卫国代表说:“季平子并没有什么过错,可是国君却要讨伐他。他自动请求放逐或逃亡,可是都没有得到同意。鲁国国君后来没有打败他,就自己流亡到国外。你们看,季平子事先并没有做任何防备,可是居然迫使鲁国国君逃亡,这是上天救了他啊。再说了,叔孙氏担心祸及自己,选择站在季平子这边,这是上天的意志。鲁国国君请求齐国的帮助,可是都三年了,还是没能成功,为什么呢?因为季平子深得民心,做好了抗战十年的准备。有上天的帮助,有民众的支持,有坚守的决心,有诸侯的权势。”
士鞅顿了顿,瞪了宋和卫代表一眼,用吓唬的口气说:“我看这件事情不好办哪。你们二位都是为国家考虑,想送鲁君回国,其实这也是我的想法。那么这样吧,就让我跟你们二位一起去包围鲁国。如果事情不成,就死在鲁国好了。”
宋和卫两国代表一听,吓了一跳。既然士鞅的话都说这份上了,好像拯救鲁国就像去送死一样。罢了,大国都不想去,小国有什么好考虑的呢?两位代表拜别士鞅,然后派人转告鲁昭公说我们尽了力了。可是人家晋国不答应,这事办不了。
对鲁昭公来说,还有更坏的消息。
在晋国拒绝出兵援助后,季平子派家臣阳虎会同孟孙氏的首领孟献子进攻鲁昭公所在的郓地。鲁昭公率亲兵与“三桓”军队作战,结果吃了败仗。
在此后几年里,鲁昭公一直寻求齐国和晋国的援助,但都没有结果。直到公元前511年,事情终于出现转机。晋顷公去世后,新上任的晋定公准备使用武力手段帮助鲁昭公重新夺权。
晋国执政士鞅与鲁国的季文子关系不错,再加上季文子时不时给他送些好处,自然要袒护季文子。士鞅站起身来,对晋定公说:“我们可以先召季氏前来,如果他拒绝了,那就是没有人臣之礼,到时再讨伐他。这叫先礼后兵,怎么样?”
晋定公哪里知道士鞅用心良苦呢?他还以为士鞅这样说有道理,便点点头道:“行,就先派人去召季氏前来吧。”
士鞅派出心腹赶在晋国使者前抵达鲁国,给季平子通风报信,并且跟他说:“您一定得来,我担保您不会出事。”事到如今,季平子也只能冒险一试。
季平子动身前往晋国,晋定公指派荀跞与季平子交涉。
荀跞见了季平子劈头就问道:“我们国君要我来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君主赶跑呢?有国君却不侍奉,对此周王室可是有处罚规定的。”
季平子遵照士鞅的提示,事先作一番秀。即戴着白布帽,身穿麻布衣,光着脚,这身打扮就像一个罪犯。他拜倒在地,对荀跞说:“侍奉君主,是臣下的本分,臣下也希望国君能早日返回朝中。如果国君认为我有罪,我愿意被囚禁起来,等候国君的调查;如果国君能考虑季氏先祖对鲁国的贡献,不断绝季氏的子嗣,并且免臣下一死,不让臣流亡他国,这个大恩大德臣下将至死不忘。”
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似乎自己委屈得很。其实季平子暗中得到士鞅的授意,表面上答应可以迎鲁昭公回国,但有两个条件:第一,要鲁昭公赦免其死罪;第二,不能把他赶到国外。季氏权倾朝野,只要他还待在国内,鲁昭公仍然只是个木偶。
荀跞把季平子的话上报给晋定公,晋定公一看这个人认错态度良好。过去的罪行不予追究了,当然这里也有士鞅保护的因素。
既然季平子表示愿意迎回鲁昭公,晋定公便派荀跞作为晋国特使与季平子一起前往鲁昭公居住的乾侯,准备接鲁昭公回到鲁都。
回去还是不回呢?
这是个问题。
鲁昭公召来手下一帮大臣,商讨怎么办。强硬派的子家子又跳出来说了:“主公,您一次的羞辱都不能忍受了,终身的羞辱反而可以忍受吗?”
其他人说:“要不要回去,就只有一句话了,那就是一定要驱逐季氏。”
荀跞对鲁昭公说:“我们国君很关注鲁国的政局,季氏现在认错了,您还是回去吧。”
晋定公答应了季平子的两个条件:其一是保全生命;其二是不遭放逐。鲁昭公心知肚明,只要季平子不除,自己回国后,不是还要受到他的掣肘与控制吗?所以他语气坚决地对荀跞说:“感谢贵国国君看在晋鲁两国传统友谊份上,对我这个逃亡在外的人施予恩惠,准备让我重新回国祭扫宗庙。可是我不能再看到那个家伙了,我以河神的名义起誓,我再也不能见到那个家伙了。”那个家伙就是指季平子。
荀跞把耳朵掩起来,不想听了。回头便走,边走边说:“晋是盟主,如果你不能回国,那我们得负责任。至于你们内部的矛盾,那不是我们所敢揣测的,我现在就回去交差了。”
出了门后,荀跞对季平子说:“你的国君现在还余怒未消,我看你还是先回国去吧。”
就这样,晋国对鲁国的调解最终还是失败了。
鲁昭公最终没能回国,第二年病死在异国他乡。
鲁昭公事件折射出春秋末期的时代巨变,自从骊山事变,周王朝进入春秋时代。诸侯争霸,王权被架空,权力不断下移。在诸侯国内部,也出现了与周王室相同的尴尬局面,权力从国君转移到卿大夫,鲁昭公被逐事件是这个权力格局巨变中的一个缩影。不独鲁国,包括晋国、齐国、郑国、卫国和宋国等中原国家,莫不出现相同的局面。只有周边的新兴半蛮夷色彩的国家,如楚国、秦国和吴国,君主专制相对稳定。这就是孔夫子所说的“礼义崩坏”,这种局面的出现有其渐进的过程。当时的政治背景是分封制,在周王朝,诸侯有自己的国家。在诸侯国内部,卿大夫有自己的领地与私家军队,权力并不集中于君主。卿大夫在国家政治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发言权越来越大,最终形成尾大不掉的格局。
卿大夫擅权有其积极的一面,卿族为了掌握权力,大力推行改革。并且促进经济发展,强化法律。最成功的例子就是子产在郑国的改革,这些措施无疑使国家与民众受益;同时有些卿族采取讨好民众的手段,比如鲁国的季氏家族和齐国的陈无宇都通过惠及百姓的手段提高自己的政治声望。季氏之所以能成功驱逐鲁昭公,有其必然因素,我们来看看晋国的赵简子与史墨的精彩评论。
赵简子问史墨(晋国史官):“季氏逐君,可是百姓还是愿意顺从他,诸侯国也默认了。鲁君死在异国他乡,也没有人追究季氏,这是为什么呢?”
史墨回答说:“季氏家族辅佐鲁国君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国内百姓顺从他,不也是很自然的事吗?鲁国历代君主都有很多过失,或者安逸享乐,或者放纵无度,或者没有礼法。而季氏历代勤政为国,老百姓早就忘记国君了。即便鲁君死在异国他乡,又有谁同情他呢?国家社稷没有固定不变的拥有者,君臣之间没有固定不变的地位。一切都是相对的,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尧、舜和禹三位圣王的后代子孙,现在也差不多都是平民百姓了。鲁国君主大权旁落,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代了。老百姓都不知道有国君的存在,那国君又凭什么拥有国家呢?”
史墨的评论很深刻,他的原话是“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这是一种远见卓识。作为一名通晓历史的史官,对过去的历史烂熟于心,早看透了事实真相。勤政为民者才能真正得到国家,史墨通过三王的例子也证明了世袭制度并非天道规律。
鲁昭公之死使得鲁国的权力斗争暂告一段落,但这远不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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