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弑父夺权
公元前632年的城濮之战,对楚国的扩张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淮河以北原本归附楚国的中原诸侯国,齐刷刷地向晋国靠拢,楚成王四十年的奋斗成果几乎在一天之间化为灰烬。
与如日中天的晋国继续对抗,对楚成王来说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四年后他派大夫斗章访问晋国,谋求两国和解。晋文公积极回应,派阳处父回访楚国。
就在两国准备结束敌对关系并实现关系正常化的关键时刻,晋文公病逝。
晋文公之死,使楚和晋关系出现微妙的变化。
晋国新国君晋襄公一上台,便展示其中原霸主的雄心壮志。在殽山战役全歼秦军,继而又取得伐狄之战的胜利。紧接着,晋军联合陈国和郑国共同出兵,进攻仍然归顺于楚国的许国。
楚成王勃然大怒,在他看来,晋军分别是冲着楚国来的,岂可坐视不理呢?不过楚成王并没有直接救援许国,而是进攻归附晋国的陈国与蔡国。你攻打我的喽啰国,我也攻打你的喽啰国。晋楚两霸的争斗,与20世纪的美苏争霸有许多类似之处。晋国没有打楚国,而楚国也没有打晋国,两霸争夺的是对第三国的控制权。
楚国令尹斗勃被任命为楚军总司令,率军进攻陈国与蔡国。
陈和蔡两国原本都是楚国的喽啰国,在城濮之战后,投靠到晋国一方,这两个小国对楚国的实力再清楚不过了,斗勃的大军兵临城下,两个国家就缴械投降了。
陈和蔡两国一投降,晋国又不高兴了。晋国将领阳处父带着军队,杀向蔡国。
楚国令尹斗勃立即率军驰援蔡国,与晋军隔江相对。双方都知道对方实力很强大,谁也不想率先渡河。两支军队就在河的两岸遥遥相望,形成僵持的局面。
晋军指挥官阳处父派人给斗勃下战书,说道:“如果你们想决一死战,我就撤退三十里,你渡河过来摆好阵势。不然的话,你们撤后三十里,让我们渡河来作战;否则你我就这么僵持着,劳民伤财,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斗勃一听,行,那你们后撤三十里吧,我就渡河作战。
斗勃刚想准备渡河,楚军另一位将领成大心劝阻道:“不可轻举妄动!晋国人向来不讲信用。假如我们渡到一半时,晋军乘机发动进攻,那时打了大败仗就后悔莫及了。”
看来晋国人不讲信用的传统是路人皆知了。斗勃听完后点点头,那干脆咱们后撤三十里,让晋军渡河过来决战吧。他派人向晋军指挥官阳处父回复,楚军后撤三十里,等候晋军的到来。
阳处父对战胜楚军根本没有把握,河对岸的楚军一后撤,阳处父立即向全军上下宣布:“楚国军队已经望风而逃了。”找了一个下台阶的理由,便匆匆忙忙撤军了,回国后当然免不了吹嘘一番打败楚军的光辉业绩。
看来成大心没有说错,晋国人确实不够意思,没有信用。
晋军撤走后,许国的形势转危为安,楚军也撤回国内。斗勃完成解救许国的任务,可是一场灾祸从天而降。
楚国太子商臣在楚成王面前告了斗勃一状:“斗勃是私下接受晋国人的贿赂才退兵的,这是我国一大耻辱,实在罪不可赦。”
楚成王已经在位四十五年,在城濮之战中子玉违抗命令而遭到惨败后,他对臣下的忠诚总是疑神疑鬼。当他听说楚国令尹居然接受晋国人的贿赂,一怒之下将斗勃逮捕并处死。
斗勃之死,完全是太子商臣所策划的阴谋。
为什么商臣要置斗勃于死地呢?
这事要从几年前立太子的风波说起。
城濮之战后,楚成王打算册立商臣为太子,就询问令尹斗勃的意见。斗勃有责任心,他反对说:“大王的年纪还不大(楚成王此时约五十岁),内宠也多。现在就草率地册立太子,一旦以后事情有变,必定会引起国家动荡。楚国的传统与中原不同,国家的接班人一般都是选择年轻英武的王子。商臣两眼突出,说话声音像豺狼一般。他是个残忍的人,不可立为太子。”
楚成王没有理会斗勃的意见,还是立商臣为太子。
斗勃极力贬低商臣,令商臣大为愤怒,立为太子后他便不遗余力地要置斗勃于死地。
事实证明斗勃是有远见的。
斗勃冤死后的第二年(公元前626年),楚成王又想立他的另一个儿子王子职为太子。
商臣听到这个传闻,一时不能判断真假。便跑去找自己的老师潘崇,问道:“怎么验证这件事的真伪呢?”
潘崇想了想,对商臣说:“这样吧,你开个宴会。宴请姑姑江芈,她应该知道些内幕。你在宴会上故意做出不恭敬的举止,她生气了说不定会泄露一些内情。”
商臣依计而行,故意说些对姑妈不敬的话,姑妈江芈果然很气愤地说:“你这个奴才,难怪你父王要废你而立王子职,看来是有道理的。”
商臣从姑妈那里套得了内情,他神色沮丧地对老师潘崇说:“事情果真像传言说的那样。”
潘崇问道:“你能臣侍于王子职吗?”
商臣不高兴地说:“不能!”
潘崇又问道:“那你能逃亡到国外吗?”
商臣回答说:“我才不愿意呢。”
潘崇对太子的个性太了解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敢发动政变吗?”
商臣双眼暴突,以豺狼般的声音吼道:“我敢!”
一场政变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这一年十月,农历已经是冬季,一片肃杀之气。
商臣与潘崇导演的政变开始了,太子宫的禁卫军包围王宫。没有丝毫戒备的楚成王很快成为叛军的俘虏,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上演逼宫的一幕,惊愕地说不出话。
政治斗争中,没有父子之情,这种骨肉相残的悲剧在几千年的中国大地上反复上演。
商臣铁了心,既然发动政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逼迫父亲楚成王自杀,在权力与富贵中度过四十五年的楚成王可能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斗勃曾经说过的话,可是有用吗?追悔也是枉然。他向自己的儿子提出最后的请求,要求吃一顿最后的晚餐,上一道他最喜欢的美味:熊掌。
商臣迟疑了。潘崇告诫他楚王只要还活着,政变就还没有成功。商臣一横心,拒绝了父亲最后晚餐的要求。楚成王在儿子的逼迫下,悬梁自尽,带着深深的遗憾结束了他颇值得回味的一生。
楚成王是楚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君王之一,他继承楚武王和楚文王的事业,将楚国的国力推向鼎盛。即使以齐桓公之强,也不敢贸然与楚国开战。如果说齐国是中原的霸主,那么楚国绝对是南方的主宰。在齐桓公去世、齐国霸业衰微之际,楚国更是频频北进;除了齐国等少数诸侯国之外,中原国家几乎都臣服于楚,楚国自立国以来势力达到巅峰。虽然在楚成王后期,楚国遭到城濮之战的失败,致使晋国雄霸中原。但是楚国的军事力量并未受到重创,仍然是令诸侯国畏惧的超级强国。
楚成王死后,靠政变上台的商臣夺取大权登上国君宝座,史称“楚穆王”。
楚穆王虽然是个阴险狠毒的角色,但颇有才能,他仍然延续了楚国一直以来扩张的政策。在他即位后的第二年(公元前624年),便发动对江国的进攻。江国曾经归附楚国,在齐桓公时代投靠了齐国。城濮之战后,又投靠了晋国。
晋襄公派阳处父率军会同周天子的部队,共同讨伐楚国。阳处父似乎并不是一位称职的将领,以前与斗勃对阵,斗勃退兵三十里,让阳处父渡河过来交战,可是阳处父却趁机溜走了。这次讨伐楚国之役,更是雷声大,雨点小。当楚军回师迎战晋军时,阳处父又一次溜走了。
没有晋国人的援助,江国孤掌难敌楚国这条南方巨鳄。楚穆王三年,楚军攻克江国,将其从春秋地图上抹去。
楚穆王的雄心是难以阻挡的,在灭亡江国后的第二年,他越发野心勃勃,先后又灭掉六国(六国者,国名也)与蓼国。开疆拓地,不可一世。
由于晋国的力量过于强大,楚穆王还不敢贸然挺进中原。晋襄公去世后,晋国元帅赵盾立年幼的晋灵公。楚国大夫范山乘机对楚穆王说:“晋国国君年龄尚幼,不适合担任中原霸主,我们应该积极向北发展。”那个时代的激情,就是扩张、扩张、再扩张。新兴的楚王国有这个激情,楚穆王心动了。
公元前618年(楚穆王八年),楚穆王听从范山的建议,又开始谋求中原霸业,首当其冲的便是郑国。郑国的位置像夹心肉馅一样,南有楚国,东有齐国,北有晋国,西有秦国。每当这些大国在中原有所动作时,郑国经常要遭殃。
楚军从狼渊出发,挺进郑国境内。郑军仓促迎战,吃了个大败战,三名将领被楚军俘虏。郑国人寄希望于晋国的援助,但望穿秋水,晋军却迟迟不来。无奈之下,郑国政府只能向楚军投降。
楚国北进中原的第一战旗开得胜,更激励了楚穆王继续深入中原的雄心。
在降服郑国之后,楚军于同年夏季入侵陈国,攻占壶丘。经过短暂休整后,到了秋季,楚国第二次发动对陈国的战争。
陈国军队焉是楚军的对手,在战斗中陈国的公子筏被楚军所俘虏。陈国政府见大势已去,也步郑国后尘,向楚国投降。
郑国与陈国沦为楚国的喽啰国,归附楚国的中原诸侯国还包括蔡国。
楚穆王将下一个征服的目标选定为宋国。
楚穆王九年(公元前617年),楚、郑、陈和蔡四国军队,联合发动伐宋之战。宋国人倒很知趣,大夫华御事鼓吹投降主义,他说:“楚国人不就是想要使我们屈服吗?那我们不如主动表示顺服,何必让楚国人引诱我们开战呢?我们确实是没有实力,但是民众是无罪的。”
宋国在经历一系列的败仗后,包括对郑庄公时的败仗,包括宋襄公自不量力的所谓“霸业”,国内开始盛行一股“和平主义”新的政治思潮。这股思潮对后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尤其是春秋中后期实现诸侯停战和平的“弭兵之议”。可以说,宋国曾经是一个区域大国,但在军事上几乎就没有辉煌的历史。宋国人对频年战争深感厌恶,这也是和平主义思潮兴起的根源。
华御事的理论颇有市场,宋昭公听从他的主张。还没动一刀一枪,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向楚穆王投降了。
不过宋昭公很快就会明白,一个投降者是要付出代价的。
心高气傲的楚穆王为了庆祝北进所取得的重大胜利,在厥貉举行诸侯会议。与会的国家除了楚国外,还包括郑国、宋国、陈国、蔡国和麇国。在会议期间,各国国君一起围猎取乐,虽说是游戏的性质,但崇尚军国主义的楚穆王却搞得像一次军事演习,还设立了军法官。掉以轻心的宋昭公在游戏过程中犯规了,被楚国的军法官文之无畏逮了个正着。
文之无畏在大庭广众之下,鞭打宋昭公的马车侍卫,但是每一鞭却打在宋昭公的心上。有人对文之无畏说:“国君不可以轻辱。”文之无畏根本不当一回事。
宋昭公被辱事件激怒了一位旁观者。
这个人是正在参加会议的麇国国君。
一位楚国官员可以侮辱一个国君,是可忍,孰不可忍?麇国国君一怒之下,会也不开了,逃跑回国了。
麇国国君前脚刚跑,楚军军队后脚便至。首先是楚国令尹成大心在防渚战役中重创麇军,紧接着楚国太师潘崇又一次深入麇国,直抵麇国都城之下。
背叛楚国的不仅仅只有麇国,在楚国控制区,一系列小诸侯国闻风而动,包括舒、宗和巢等诸侯国。这些小国家不是强大楚国的对手,在新令尹子孔的打击下,舒和宗两国的国君均被俘虏。
尽管遭到一系列的抵抗,楚国作为南方霸主的地位仍然不可动摇。
楚穆王在杀父夺权十二年后,即公元前613年去世。他是楚国霸业的过渡人物,在他任期内,趁主要竞争对手晋国新君年幼之际,频频向北用兵。迫使郑、陈和宋等中原诸侯国纷纷投降,成为楚国的喽啰国。使楚国北进的政策得以延续,与晋国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并且稍占上风。正当楚穆王雄心勃勃之时,天不假其年,在事业即将进入巅峰时突然病逝。
楚穆王死后,他的儿子熊侣继承王位。这就是春秋时代最杰出的霸主楚庄王,楚国开始进入最伟大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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