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蛮夷的威胁
“尊王”与“攘夷”是霸业的一体两面,王道丧失所以霸道兴起。霸主其实便是盟主,并非一味以武力称雄。更重要的是要肩负责任,维持联盟内的稳定。
为什么要尊王呢?
周王室的至尊地位已经不复存在,“王命”的旗帜却有很高的利用价值。用后世的话说,叫“挟天子而令诸侯”。在周惠王落难时,齐桓公显然忽视了勤王的政治意义,被郑厉公抢得先机。如果不是郑厉公突然病逝,齐国的霸主地位将受到严峻的挑战。聪明的齐桓公不会再犯下第二次错误,“尊王”成为齐国号令诸侯的一个口号。
把周王这尊泥菩萨供养起来,就占据了政治上的主动权。有了王室的默许,齐桓公四处征伐的底气才会十足,威风扫地的周王室也希望得到齐国的支持。在周王室的内乱中卫国政府充当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支持叛乱的一方,驱逐周惠王。气量狭窄的周惠王念念不忘旧仇,想借齐桓公之手报仇雪恨。
齐桓公没有浪费这次“尊王”的机会,公元前666年奉王命出征的齐国大军势如破竹,卫国很快举白旗投降。齐桓公以周王的名义批评卫国站错了政治立场,卫国人一面唯唯诺诺地听霸主的训斥,一面暗地里给其塞了不少奇珍异宝。齐桓公既获得政治资本,又捞了不少实惠,这可是一笔名利双收的划算买卖。
当然,齐桓公的尊王只是表面功夫,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恢复周王室的无上权威。齐国对卫国的讨伐,其实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表面上看高舞着板子,打下时却是轻微无力。除了卫国人的重金贿赂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中原华夏诸国面临着蛮夷越来越严重的威胁,过多的诸侯混战只会自损实力,让蛮夷有机可乘。
中原面临的夷患主要有两个,一是以戎和狄为首的北方蛮族,文明程度比较落后。主要是游牧民族,集中于中原以北及西北地区,还有一部分蛮族也居住在中原一些山区。二是以楚国为首的南方伪蛮夷。为什么称楚国为“伪蛮夷”呢?这是因为楚国原本是周的一个封国,并非真正的蛮夷之国。但楚国在大举扩张的过程中,吞并了许多蛮夷部落,其文化习俗受蛮族的影响很深。
楚武王在自立为王时,公然宣称“我是蛮夷”,拒绝听命于周王室。这样一来,楚国以“蛮夷之国”自居,对中原诸侯国虎视眈眈,这理所当然成为齐桓公“攘夷”的对象。
夷患的兴起,与西周的灭亡和东周的没落有直接关系。在骊山之变以前,周王朝实施分封制。虽然松散,却有统一的领导,蛮族人对中原华夏诸国构不成威胁。进入春秋时代后,周王的权威不再。各诸侯国则陷入纷争之中,使蛮族得以有机可乘,不断地发动进攻,成为中原诸国之大患。
要遏制夷患的蔓延,中原诸国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实行“攘夷”政策,捍卫华夏文明,这也是齐桓公达成霸业所必须完成的事业。
我们来看看南方伪蛮夷楚国的情况。
自楚武王和楚文王两代雄主挥鞭,楚国的疆土纵横千里,面积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中原诸侯国。楚文王死后,息妫所生的儿子杜敖继承楚王位。杜敖五年(公元前671年),楚国内乱又起,杜敖企图杀死自己的弟弟熊恽。熊恽逃往随国,在随国军队的支持下,熊恽得以回到楚都,杀死杜敖,夺取君位,史称“楚成王”。
楚国的这次政变,史料所记不详。杜敖与熊恽都是楚文王与息妫的儿子,楚文王强夺息妫是在公元前680年,而政变发生于公元前671年。此时杜敖与熊恽两人都不足十周岁,还只是儿童,这场政变的背后肯定涉及许多楚国贵族与高级官僚的利益博弈。最终攫取大权的是熊恽的叔父子元,他是楚武王的儿子,楚文王的弟弟。子元大权独揽,担任楚国令尹,相当于宰相之职。
子元是一个非常有才干的人,由于楚成王熊恽年龄尚幼,军政大权完全操控在其之手。子元执政后,大力推行改革。对内宣布施惠于民众,对外与诸侯国恢复友好关系。并且一反楚武王和楚文王与周王室分庭抗礼的传统,出人意料地派人向周天子进贡。周天子便是那位贪小便宜的周惠王,对楚国的进贡他龙颜大悦。赐给楚成王祭肉,并传达王命:“好好镇守你的南方,平定夷越的叛乱,不要侵犯中原地区。”
在此后几年里,子元对南方蛮夷发动讨伐,疆域再度大大扩张。国土东西和南北均超过一千里。正当齐国在中原建立霸权之时,楚国成为唯一可以与之平分秋色的强国。
由于楚成王熊恽尚年幼,子元有机会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楚王。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深爱着熊恽的母亲息妫。
息妫是春秋时代最富传奇色彩的女性,她的美貌使其命运起起落落。在古希腊的传说中,美女海伦引发了一场特洛伊战争,而息妫则至少引发了四场战争。当她从陈国嫁往息国的时候,蔡哀侯多看了她几眼。结果息侯一怒之下,引楚军进攻蔡国,俘虏了蔡哀侯;蔡哀侯向楚文王添油加醋地形容息妫的美貌后,又引发楚文王灭息国之战;息妫被楚文王俘到楚国后,楚文王为了讨她欢心,又出兵进攻蔡国。
楚文王死了,息妫仍然美艳如昔,这岂能不令执政者子元心动呢?
子元是个大情痴,他为了向息妫示爱,居然想出一种别出心裁的方式。他在王宫旁建了一座大宅院,正对着息妫的住处,就是为了让这位美女能看到自己。为了吸引美女的眼球,他摇起振铎,大跳万舞。铎就是一种摇铃,万舞是楚国的一种舞蹈。估计这位公子哥对自己的舞技颇为自诩,想以动人的舞姿来撩拨美人之心。
息妫听到舞乐声后,流着眼泪说:“先王用这个舞蹈来演习备战,现在令尹不将此用于仇敌,而用于我这个未亡妇人之旁,这不是很奇怪吗?”息妫的侍者将这些话告诉了子元,他听了之后心里觉得很惭愧,说道:“女人尚且不忘记仇敌,我反而忘了。”
痴心男子投女人之所好,自从息妫说了这句话后,子元紧切地想建功立业。以打动美人之心,他决定发动对郑国的战争。
这次战争有两个触发因素,一个因素当然是子元为了讨好息妫;另一个因素,是楚国早就有北进中原的野心。郑国并不算是息妫所说的“仇敌”之列,这一点子元也心知肚明。郑国与楚国唯一的矛盾,那也是好几年前郑厉公复辟之后,由于没有及时通告楚国,楚文王以此为借口进攻郑国的栎邑。这只能算是小冲突,并非大矛盾。子元发动侵郑之战,实质上还是楚国企图攻取郑国以作为跳板,进而进取中原。
为了这次侵郑之战,楚国令尹子元动用了精锐的部队。出动了六百辆战车,这在当时是很庞大的力量。以当时中原最强大的齐国为例,也不过仅拥有八百辆战车。而楚军在攻郑一役中即投入六百辆战车,其实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楚国的战车部队进军神速,一路推进,直抵郑国都城之外。春秋时代的大城一般分为内城与外城,郑都外城的两个城门相继失守。楚国的兵车耀武扬威进入城门,一路抵达到郭内大道上的市集。令子元大惑不解的是,在外城失守后内城的城门居然没有关闭,这是怎么回事?
子元愣头愣脑地看了一番,说:“郑国有人才!”下令暂且退兵观望。
这是春秋版的空城计吗?还是郑国真的设下了陷阱等着楚军钻进来呢?史书上也没说明白,设下陷阱是有可能的。不管怎么说,子元还是比较谨慎的一个人。没有贸然进城,因为他不相信郑国的实力如此不济。
中原盟主齐桓公获悉楚国攻打郑国后,果断地召集兵马,并照会鲁国和宋国,以最快的速度出动援军支援郑国。看来霸主不仅是凭借武力赢得,也必须要有强烈的责任感,挑起保卫中原的重任。
子元的谨慎给了郑国喘息的时间,齐、鲁和宋三国联军火速救援。子元担心军队受到郑军与联军的内外夹击,于是连夜开溜。这次攻打郑国虽然没有取得预期的胜利,但是楚军的进军速度与战斗力之强,给中原各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情痴子元没能在伐郑一役取得胜利,回国后仍然念念不忘美艳动人的息妫。想想子元也不容易,在息妫住所旁的大宅院也建了,铎也摇了,舞也跳了,兵也出了,可是就是没法赢得美人心。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跑到王宫里去住了。只是为了容易接近息妫,勾引这位绝代的嫂夫人。
楚王宫怎么是随随便便可以住的呢?子元自以为大权在握,谁能奈何呢,可是不想遭到楚国大将斗廉的极力反对。子元大怒,把斗廉抓了起来,并戴上手铐。子元可犯下大错了,把斗氏家族给得罪了。在楚国,斗氏是一大望族,这一时期贵族的权力是非常大的。不要说子元只是令尹,就算是国君,也不知被贵族屠杀了多少位了。
申公斗班要捍卫家族尊严,决计除掉子元。公元前664年秋,斗班发动政变,杀死子元。斗氏家族控制了楚国的大权,斗谷於菟被推举为令尹。斗谷於菟倒是个聪明人,他并不想看到斗氏家族与王族为敌,便把私人家产全部捐献出来以帮助楚国度过这段政治危机。
楚国政坛的大动荡,使得在未来的几年内,楚国不得不将政治重心转向国内。北进中原的计划因而推迟,无疑使中原各国来自南方的压力大为缓解。不过北方戎人和狄人却日益成为中原地区的大敌,华夏族与蛮族之间的大血战也由此而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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