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文化·燕赵文化的特征及其形成·慷慨悲歌与好气任侠
燕赵区域的文化,悲歌慷慨,好气任侠,具有既不同于中原、关陇,又不同于齐鲁、江南的特点。
司马迁在论述燕赵区域内各地的风气时说,种地(今山西灵丘一带)和代地(今河北蔚县)靠近胡人,经常受到侵扰,师旅屡兴,所以那里的人民矜持、慷慨、嫉妒、好气,任侠为奸。在血缘和文化上,这里胡汉杂糅,从春秋晋国时起就已忧患其剽悍难制,中间又经过赵武灵王的胡化变革,风气更加浓烈。中山土地狭小,人口众多,人民性情卞急,拦路锤杀剽掠,或者盗掘坟墓。男子相聚在一起悲歌,辞气慷慨。燕地(蓟城)距离内地遥远,人口稀少,经常受到胡人侵扰,风俗也和代、中山相类似,人民雕悍少虑。
燕赵地区的文化风气确实显得十分突出,甚至就连这里的女子也都有不同寻常的表现。《汉书·地理志》中说到蓟地的女子是:自从燕太子丹开养士之风、不爱后宫美女以来,民间演成风气,至汉代依然如故。“宾客相过,以妇侍宿,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
战国时期的佚名小说《燕丹子》也记载了一段故事,说燕太子丹为荆轲置酒华阳之台,酒酣,太子丹叫出美人弹琴,荆轲赞赏说:“美人好手!”太子丹进献美人给荆轲。荆轲说:“我只喜欢她一双手。”太子丹即断其手,盛以玉盘奉上。从燕地女子所处的这种地位中,已隐约透露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精神了。在这方面,赵地(邯郸)的女子表现又有不同。司马迁说,邯郸城中的女子一向以美貌闻名,她们自己也擅长修饰容貌。平日她们弹琴,穿长袖衣,脚穿轻便的舞鞋。凡是富贵人家,或者各国君王的后宫,不论距离有多远,都能在那里找到她们。“目挑心招,游媚贵富,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在历史上,阳翟大贾吕不韦娶的就是邯郸诸姬中一位容貌绝好的女子,她擅长歌舞,而且还是邯郸豪家之女,后来做了秦庄襄王的王后,秦始皇即位后尊为帝太后。汉文帝慎夫人、尹姬和汉武帝王夫人也都是邯郸人。此外,汉文帝窦皇后为赵清河人,汉武帝钩弋赵婕妤为赵河间人,汉武帝李夫人为赵中山人,父母兄弟世代为乐人,这三处地方均属原赵国,邻近邯郸。
邯郸的女子如此,男子的社会交往更是有弹琴、悲歌、斗鸡、走犬、六博、蹴鞠、饮酒、狎妓等等许多名目。战国时齐国的都城临淄也是一个大都邑,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邯郸人也和临淄一样,活跃自信,“家殷而富,志高而扬”,具有大都邑的人们所共有的自信和高姿态。司马迁说他们是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相聚游戏,悲歌慷慨”。
这种任侠、放荡的风气在临淄、洛阳等大都市都是普遍流行的,不过邯郸却要比临淄和洛阳更为狂放,更为豪雄,这都是受了燕赵区域任侠勇武传统的影响。历代文人凡是歌咏邯郸,都免不了在六博、狎妓诸方面回顾和咏叹一番。比如曹植的《名都篇》诗中说:“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我归宴平乐,美酒斗十千。”这里所说的名都应指何处?清人沈德潜在诗注中说,名都即邯郸、临淄之类也。唐代诗人高适的《邯郸少年行》指明是描写邯郸的,诗中说:“邯郸城南游侠子,自矜生长邯郸里。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宅中歌笑日纷纷,门外车马常如云。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像这样的诗篇还有很多很多,自晋唐至明清层出不穷。
燕赵地区的人们性情耿烈。战国初,赵襄子宴请代王,暗中令人用铜斗杀死了他,兴兵吞并了代国。赵襄子的姐姐是代王夫人,听到消息以后泣而呼天,说:“为了弟弟而轻慢丈夫,不仁;为了丈夫而怨恨弟弟,不义。”于是磨笄自刺而死,至今人们仍称涞源东北拒马河上游的马头山为磨笄山以纪念她。
燕赵的女子尚且如此,其他人更可想而知。北朝人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说到,别离同是南北方人所看重的,但是南方人在告别时总要执手哭泣,双眼温润。而北方人则不屑于此,临行道别,即使心中有很多感慨,也要欢笑分手,双目明亮无泪。这件小事说明了北方人刚强和南方人柔弱的差别。南朝的著名文人江淹有一篇《别赋》,专门描叙人间的别离,开篇就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又说:“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文中提及分别时的留恋,则有“闺中风暖,陌上草熏”、“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等句,恰是南朝贵族的生活写照。这篇文章文笔美则美,感情也动人,但要说文章脆弱则也足够脆弱的了。韩非子曾经说过,一家人如果平日总是互相关怀,问寒问暖,一旦遇到灾乱,最先破败的一定是这户人家。一家人如果平日总是互相督促,严厉呵责,一旦遇到灾乱,都能自保的一定是这户人家。南北朝时北方人和江南人的情形相比,正如此类。
燕赵地区的人们擅长骑射,惯见刀兵。北魏时广平(今河北鸡泽)大族李波的小妹擅长骑射,能够“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人们为她而作的《李波小妹歌》中说道:“妇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北宋时常山郡(今河北定县)北七里唐河店村的一名无名老妇,能够赤手空拳智杀契丹的骑兵。北宋文学家王禹偁在所作的《唐河店妪传》中说道:“一妪尚尔,其人人可知也。”王禹偁还说到河北边郡上的人们习于战斗而不怯懦,听到敌虏到来,父母帮助拉出战马,妻子帮助取来弓箭,甚至有不等穿好盔甲就敢于上前的。和南方相比,江南地区经济发达,人们生活自如、达观,甚多温情,结果也导致了南方的奢侈和文弱。
燕赵地区的马也好,所以自古以来良马已被称为骥或,以地名命名。唐人杜牧说过:“冀之北土,马之所生,马良而多,人习骑战。”
燕赵地区的兵器也好。邯郸从战国到汉代都是著名的冶铁中心。燕赵还是全国最早使用铁制兵器的地区,在河北藁城台西村和北京平谷刘家河,先后发现过两件商代前期的铁刃铜钺。荆轲刺秦王时,燕太子丹为他预求天下之利匕首,得到赵人徐夫人所制的一柄匕首,用百斤黄金买下它。让工匠淬以毒药,以之刺人,血出仅足以沾染丝缕,人无不立死。
燕赵地区的文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这里的民俗古朴厚重,更近于古。宋人吴曾说:“我看南北方的风俗,大抵北胜于南。”北方人更看重亲族关系,《南史》中说:“北土重同姓,谓之骨肉,有远来相投者,莫不竭力赡助。”北方人不拘泥礼节,不轻贱妇女,北朝时北方人夫妻之间你我相称,许多人家专以妇女主持门户。而江南妇女地位卑下,丈夫乘车衣锦,妻子却不免于饥寒。南北方的这一差别甚至从人名上也可以反映出来。先秦两汉古人称谓都直呼其名,到南朝时南方人则往往各取别号雅号。先秦两汉人名多用贱字,到南朝时南方人崇尚机巧,取名多用好字。而北方人性情纯真,仍旧在相见时直呼其名,取名也仍用贱字。凡此种种,看似笨拙,其实近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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