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化·书法玺印绘画雕塑·书法
文字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智慧的中国人在使用文字的过程中渐渐超越了文字记事的实用功能,创造出“无声而有音乐之合谐,无色而有图画之烂灿”(沈尹默语)的书法艺术。书法凝结了几千年中国文化的精神,堪称东方艺术的结晶。陕西作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千古帝都,无论在文字胚孕的史前刻符,还是其初级形态甲骨文、金文,文字统一后的小篆、隶书、楷书、草书的形成发展各个时期,都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是中国书法艺术发生、发展的中心舞台。西安碑林藏石两千余方,碑石年代从汉迄今,囊括了唐以前各体各家的重要作品,堪称中国书法艺术的祖庭。
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仰韶、马家窑、龙山、崧泽、良渚文化中都发现了原始刻符,其中陕西仰韶文化的原始刻符年代最早,也较为丰富多样。在西安半坡、临潼姜寨、合阳莘野、铜川李家沟等地仰韶遗址均有出土。一般刻在涂有黑色带纹的陶缽口沿上,有烧前刻和烧后刻两种。据统计,西安半坡发现刻有符号的陶片一百三十三件,陶符三十七种。临潼姜寨发现一百二十九件,陶符三十八种。郭沫若指出:“彩陶上的那些刻划记号,可以肯定地说是中国文字的起源,或者中国原始文字的孑遗。”
这些刻符尽管简单而又混沌,尽管借助摹仿而又离不开实用目的,但确实具有被当作视觉艺术来观赏的审美性质。其线条组合对称平衡,简捷有力,清新天真。
商周书法的成就集中体现在甲骨文和金文上。1977年春,在岐山凤雏村西周宗庙基址西厢窖穴中发现甲骨一万七千一百余片。其中有字卜甲二百九十余片,计五百八十一字。字数最多的每片三十至四十字,一般多为一个字到三个字。卜甲大部分为龟甲。也有牛骨。周原甲骨是继1899年殷墟甲骨发现以来甲骨文的又一次重大发现。为研究西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提供了珍贵资料。周原甲骨文王时最多,成王时次之,武王时最少。
与殷商甲骨相参照,陕西周原甲骨文在书法上主要有以下特点:第一,章法自由松散,顾盼穿插,别具自然天趣。而商甲字距密、行距疏、较严谨。第二,结字疏朗错落、字形全长趋方。接近金文,很多字甚至和金文无异。商甲字形较长,结撰谨严,与同期金文距离较大。第三,笔划上以曲线、圆笔为主。横不平竖不直,多作弧线。以刀代笔注意“书写”效果。殷甲以直线方笔为主,注重“契刻”味道。第四,周原甲骨文,字径以长二点五至五毫米、宽一点八至四毫米为主,字径长一至二点五毫米、宽一至二毫米也很多。有些小字甚至长宽仅一毫米,比小米粒还小,需用五倍以上放大镜方可辨识,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微雕艺术珍品。
西周金文即青铜器上的铭文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西周青铜器及其铭文的特点与史学文学价值,上一章已经说过。西周金文多鸿篇巨制,各王的标准器多为同期书法的代表作。
西周金文大致可分为三期。(1)早期:武王、成王、康王、昭王四代。此期金文承袭商代金文遗风,多见肥笔,雄强浑厚,凝重古拙。结构无甚规律。字形大小长宽不尽一致,往往一字有数种写法。(2)中期:穆王、恭王、懿王、孝王、夷王五代。穆王时肥笔已经减少,趋向以线为主的写法。恭王以后,笔法已尽脱商代遗风,渐成西周自身特色。以中锋为主,无论起笔收笔,多用藏锋。转折圆转,字距分明。显现出平和规矩,雍容稳妥,秀逸柔和,充满活力的特点。(3)晚期:厉王、共和、宣王、幽王四代。虽西周已趋没落,但金文书法却走向辉煌。字的结构规律性更强,图画意味的字已不再出现。字形普遍竖长。中锋圆浑,细而不弱。遒劲醇厚,苍健古朴。
过去史学界多认为秦人文化造诣不深,近年考古发现已改变了这种偏见。就书法而言,秦人石鼓文、诏版、小篆的形成、隶书的出现,在中国书法史上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石鼓文是刻在十个圆形鼓状石碣上的记述秦国君渔猎等事的文字。因形得名“石鼓”,又因其内容被称为“猎碣”。唐代宝鸡凤翔出土,当时即受到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韩愈等书坛巨子学界领袖的推崇。后历经磨难,金人攻下汴梁将石鼓掠往燕京(北京),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向有“中华第一古物”之称。拓本存世最早者当推北宋“先锋”、“中权”、“后劲”三本。石鼓文共近五百字,分刻于十个圆形石鼓上。为四言韵文,有类《诗经》。近人罗振玉、马叙伦、马衡、郭沫若、唐兰等多有专门研究。各家之说虽不尽相同,但都趋向定为春秋晚期秦国之物。石鼓文结体近金文而奇奥多姿,用笔近小篆而古茂浓厚。故唐代张怀瓘《书断》评之为“苍颉之嗣,小篆之祖”。石鼓文高浑朴茂雄强超迈的书法在篆书系统中的地位是无出其右的。近代“诗、书、画、印”四绝的大师安吉吴俊卿(昌硕)终生致力于石鼓文的临习创造,这使他在书画印三方面的造诣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可以说没有石鼓文,就没有艺坛大师吴昌硕。石鼓文之影响于此可见一斑。
秦诏版,是指刻有秦始皇或秦二世统一度量衡诏书的铜版。最早著录见于颜之推的《颜氏家训》。解放以来,在秦咸阳遗址及山西山东都有出土。诏书系直接用刀凿刻于铜版上,故瘦劲朴茂,转折挺铦,天真错落,于整饬之秦刻石外,别竖一帜。
战国之时,七雄分立,文字写法各不相同。至秦始皇一匡天下,命李斯删减大篆而创小篆。“书同文”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文字统一,其文化意义、政治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李斯小篆在中国书法史上也占有特殊地位。它是秦官方书法。篆法谨严,流畅典丽雅静而有庙堂之气。上承石鼓文之余绪,下开汉篆之先河,是中国古文字的总结。
秦人于战国创立隶书,当时多书于竹简木牍上。可惜陕西气候水土极不利于竹木器的保存,所以在今天陕西境内尚无秦竹简和木牍的发现。但甘肃天水放马滩、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的木牍竹简弥补了我们的遗憾。秦简古隶字形正方、长方、扁方各具其态,笔画肥瘦、刚柔并不划一。字法隶中有篆。点画起伏已开后世汉隶波折先声。气势纵横奔放,变化万千。
汉朝是今文字成熟,隶书走向极盛的时代。西汉尚无立碑之风。茂陵霍去病墓石雕刻字颇为珍贵,主要有“平原乐陵宿伯牙霍巨孟”、“左司空”两石。其书率意朴拙,稚趣横生。不造作,不浮华,正所谓大朴大雕是也。西汉关中多宫阙别馆,其遗址留下大批瓦当,其中文字瓦当书法艺术价值极高。其字一至十二字不等,以四字为多。如:“维天降灵,延元万年,天下康宁”、“延寿长相思”、“千秋万岁”、“延年益寿”、“汉并天下”、“上林”、“卫”等等。多为小篆,偶有隶书、鸟虫书等。其字随形变化,不拘一格,遒劲古朴、华丽简洁,素为金石家所重。另外,汉长安城未央宫出土的骨签,书法有类汉铜镜与其他铜器刻铭。曲劲真率,亦颇有可观者。
至东汉立碑之风大盛,清代朱彝尊评碑云:“汉隶凡三种,一种方正,一种流丽,一种奇古。”衡之三秦汉碑,无不有之。比如《华山碑》《曹全碑》《石门颂》等早已名满天下。《华山碑》,篆书题额《西岳华山庙碑》,东汉桓帝延熹八年(165)立。高一百五十四厘米,宽一百一十九厘米。明嘉靖三十四年(1556)毁于关中大地震。其结体匀称,气度儒雅,点画俯仰有致,波磔分明多姿,为汉隶方整一路代表作。明郭宗昌《金石史》称其“结体运意乃汉隶之壮伟者。”清朱彝尊称汉隶分方正、流丽、奇古三路,“惟延熹《华山碑》正变乖合,靡所不有,兼三者之长,当为汉隶第一品。”《曹全碑》,全称《汉邻阳令曹全碑》,又名《曹景完碑》。东汉灵帝中平二年(185)立。明万历年出土于陕西合阳莘里村。1956年移存西安碑林。为汉隶典丽婉通一路的代表作。此碑石质坚润,刻工精良,为汉碑中保存最好者。其书平和简静,刚以柔出,笔画圆润而精气内含。行云流水,美女簪花,不足喻其媚丽流畅;飘逸风流,雅士衣锦,不足喻其品高娴雅。分书之有《曹全》,犹宋词之有柳三变(永)也。西安碑林除现藏《曹全碑》外,还有汉隶《苍颉庙碑》《仙人唐公房碑》《武都太守残碑》《卓异残石》《熹平石经残石》等。
《石门颂》,全称《汉故司隶校尉楗为杨君颂》。凿于汉中褒斜道南端石门山崖。高二百六十一厘米,宽二百零五厘米。后以石门修水库,移存汉中博物馆。为汉隶姿肆雄放一路的代表。其结字放纵舒展,体势瘦劲开张。意态飘逸自然。兼之凿岩摩崖,更显大气磅礴,真气弥漫。清张祖翼跋曰:“三百年来习汉碑者不知凡几,竟无人学《石门颂》者,盖其雄厚奔放之气,胆怯者不敢学,力弱者不能学也。”汉隶之有《石门》,犹宋词之有苏东坡。汉中石门汉隶还有蕴藉冲淡的《鄐君开通褒斜道石刻》、宽博萧散的《杨淮表纪》等。另外刻于陕南略阳西北栈道中的《郙阁颂》体法茂密,亦早负盛名。
美学家宗白华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美学散步》)
三国之时,陕西主要碑石有《黄初残石》和《曹真碑》。
《黄初残石》,三国魏黄初五年(224)刻,清乾隆间出土于郃阳。在三国魏隶中最有特色。用笔方圆兼施,笔法严谨中见天真稚拙,清丽烂熳,如朗月清空。上承同地所出东汉《曹全碑》。《曹真碑》,清道光间出土于西安南门外,现存北京故宫。其书上承东汉《夏承碑》,用笔谨严规矩,一字万同,对后来北朝楷书规矩的形成不无作用。
西晋(317—420)《司马芳残碑》,1952年西安出土,现存西安碑林。为陕西首次发现的普碑。阳刻篆额“汉故司隶校尉京兆尹司马君之碑颂”,浅浮雕蟠首显示出由汉碑晕首向隋唐高浮雕蟠首的过渡特征。书法刚健姿肆,刀痕毕露,开北朝造像书风先河。其体在楷隶之间,是当时社会隶书向楷书嬗递的反映。
十六国时期,碑石书法资料传留甚少,陕西西安碑林藏《广武将军碑》《邓太尉祠碑》弥足珍贵,为前秦仅有的两块碑石。《广武将军碑》,前秦建元四年(368)刊立,曾数度出土佚失。1918年复出,两年后拓本为于右任先生得。于大喜,挑灯挥毫,作《广武将军复出歌》记之。并将其与北魏《姚伯多造像》、北周《慕容恩碑》并列“三绝”。《广武将军碑》虽为隶书而有行书流便之意。宽博茂朴,奇态横生,稚气天真。碑学大师康有为跋(作于1924年)其为“北碑近新出土以此为古雅第一”。叹为“关中楷隶之冠”。
北魏是南北朝时书艺水准最高的时代。清代帖学历千年而衰,碑学大兴,北碑(或称魏碑)大受推崇,成为北朝书法的代名词。陕西出土的北魏《晖福寺碑》《姚伯多造像》《石门铭》华阳弘农杨氏诸志堪称其时瑰宝。
《晖福寺碑》,北魏太和十二年(488)刻。原在澄城县,现存西安碑林。通高二百九十四厘米,宽九十厘米。凡八百七十四字。书法拙厚茂密,锋芒内敛,与同期龙门二十品雄健角出颇不相类。康南海评曰:“《宕昌公晖福寺碑》书法高简,为丰厚茂密之宗,隶楷之极则。”北碑中以造像、墓志为大宗,罕见大碑,此亦是碑可珍之处。
《姚伯多造像记》,北魏太和二十年(496)刻,现存耀县药王山,为道教造像记。写刻不拘成法,字形修短奇正相杂,笔画方圆中偏互用。从心所欲,信手而成,稚拙而富天趣。为北碑奇珍。
走过尚韵的魏晋,中国书法进入隆法求规的第二个繁荣时期——隋唐时期。这一时期做为世界封建文明的顶峰而定王基于长安,故陕西成为中国书法这一重要时期的中心舞台而独领全国风骚。这里产生了初唐四家、颜柳旭素等中国书法史上最为耀目的书坛巨星。可以这么说,隋唐时期陕西书法就是全国书法。
隋唐书法的步入辉煌是有其必然的历史原因的。第一,这一时期是中国封建社会政治经济最高度统一与繁荣时期。范文澜先生曾说:在唐代空前繁荣的社会背景下“承袭六朝并突破六朝的唐文化,博大精深,辉煌灿烂,蔚成中国封建文化的高峰,也是当时世界文化的高峰”。作为唐文化重要内容的书法亦是如此。第二,唐太宗与其他诸多唐代皇帝对书法的钟情与心摹手追。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第三,隋唐设书学博士,专立书学。书法成为新兴的科举取士的重要条件。唐后一千年几成定制。陕西唐代丰碑巨碣存世很多,以西安碑林和昭陵最为集中。
隋唐书法大致可分三期。
第一期,隋至唐初时期。上承六朝遗法,尤以太宗酷好王右军书,一时形成风气。晋朝书法的韵致融入初唐的新型楷书中,形成谨严整饬、瘦峻清新的初唐楷书主流风格。其代表是活动于长安的初唐四家。虞世南胎息智永(隋,王羲之七世孙),身兼帝(太宗)师,儒雅藏器、萧散虚和,如“白鹤翔云,人仰丹顶”。欧阳询清劲秀健,峭拔骨胜,“森森然如武库矛戟”。近启其子(小欧)欧阳通,“远播夷狄”(太宗语),为朝鲜日本所重。褚遂良祖述二王,疏瘦凝炼,华姿绰约,“若美人婵娟,似不任平罗绮。”初开唐楷门户而称“一代教化主”。其代表作分别如《九成宫醴泉铭》(麟游)、《孔子庙堂碑》(现存西安碑林)、《雁塔圣教序》(立于西安大雁塔)等。
第二期,盛中唐时期。盛唐之时,社会升平,玄宗李隆基书善八分,华腴丰丽,于汉隶外别张一军,直接导致韩择木、史惟则、李潮、蔡有邻等唐隶四家崛起长安。李邕变右军行法,顿挫起伏,“以荒率为沉厚,以欹侧为端凝”(王文治《快雨堂题跋》)。碑版光照四裔。张旭、怀素以颠狂醉态将草书推向狂逸宏博、奔放洒脱的音乐境界,“是对旧的社会规范和美学标准的冲决和突破”,是“无可仿效的天才抒发”(李泽厚《美的历程》。颜真卿“纳古法于新意之中,生新法于古意之外,陶铸万象,隐括众长,与少陵之诗、昌黎之文,皆为能起八代之衰者。于是始卓然成为唐代之书。董其昌谓唐人书取法,要推鲁公法乃大备。”(马宗霍《书林藻鉴》)其代表作如李隆基《石台孝经》(现存西安碑林),李邕《李思训碑》(现存蒲城桥陵),张旭《断千字文》《肚痛帖》,怀素《千字文》,颜真卿《多宝塔碑》《颜勤礼碑》《颜氏家雀碑》等等。
第三阶段,晚唐时期。颜真卿后,柳公权再变楷法,遒媚劲健,势如破竹。以“柳骨”继“颜筋”而施誉书坛。代表作如《玄秘塔碑》《迥元观钟楼铭》(存碑林))等。
宋以后鼎革汴梁(今开封),继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移至中国东部。 三秦书坛虽曾有赵孟覜等书碑立于周至楼观,但自身不曾再产生能影响数代极有建树的书法大师。三秦书坛渐渐失去了往日耀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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