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学·孔子开创诗经学
孔子是私人讲学的第一人,也是倡导诗教的儒家宗师。根据古书中的记载,在孔子以前,往往只是对于《诗》的实际应用,尚未把《诗》作为学问来研究。孔子则把《诗》作为纲常伦理、道德情操和文化知识的经典教材,这就必须着眼于《诗》的思想内容,讲究词语,阐发诗义,强调其社会功用和教育意义,因而不仅要从音乐和文本上整理 《诗》,还要把《诗》作为研究对象。也可以说,开创诗经学的第一人,当推孔子。
孔子对于诗与乐都很精通,《论语》中记载他做过“正乐”的工作,对《诗》进行过整理: “吾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子罕》)。因而使后人提出孔子曾经“删诗”的说法,认为《诗经》是孔子从三千多篇诗中筛选、删订而编定的。此说始见于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说:
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
这一说法的影响很大,班固 《汉书·艺文志》说:“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王充《论衡·正说篇》:“《诗经》旧时亦数千篇,孔子删去重复,正而存三百篇。”唐代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孔子最先删录,既取周诗,上兼周颂,凡三百一十一篇(今按:包括“笙诗”六篇)。”同意此说的还有宋代欧阳修、王应麟,元代马端临等人。但是孔子删诗在《论语》等典籍中,并未明白提及。所以唐代孔颖达在《诗谱序》的疏文中已有怀疑,指出:“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佚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司)马迁言古诗三千余篇,未可信也。”宋代朱熹也说:“人言夫子删诗,看来只是采得许多诗,夫子不曾删去,往往只是刊定而已。”(《朱子语类》卷二三)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六,也认为根据《左传》等古书看来,周代所用的乐章大部分都在今本《诗经》中,即使有逸诗也很少。《诗》都是史官先前采定的,不待孔子才去“删十取一”。清代学者则纷纷论证孔子不曾删诗,最具说服力的是朱彝尊、赵翼、崔述等人的说法。他们的理由主要是:
(1)当时《诗》由周王朝掌握,通行于各诸侯国,没有什么不同,可见早有定本。假使孔子以一人之见删诗,谁能信从他? 《论语》中记载孔子一再提到“诗三百”,可见孔子时《诗》就已是三百篇了,并非孔子删定的。
(2)如果说孔子删诗是“取可施于礼义”为标准,那么在古籍中所见的逸诗,如《貍首》、《肆夏》、《祁招》等,文辞并未悖于礼义,孔子为什么删去?《郑》《卫》之风颇多所谓“淫靡之作”,孔子又为什么不予删除?
(3)吴季札至鲁国观乐,当时孔子只有八岁,不可能删诗。假如《诗》有三千多篇,则乐工给季札演奏的诗篇定会有许多超出今本《诗经》之外; 但据《左传》,当时鲁国乐工演奏的十五国名和风雅颂的次序,都与今本 《诗经》相同。可见孔子不曾删诗。
(4)如果古代《诗》有三千多篇,被孔子删除十分之九,那么先秦古籍中一定有很多逸诗保存,但据统计,古书中的逸诗数目,只有今本《诗经》的二三十分之一,可知古《诗》有三千多篇的说法不足深信。
他们的论证较为有力,因而今人多已不信孔子删诗之说。但在《诗经》的流传整理过程中,孔子起过非常重要的作用,传《诗》的也主要是儒家一派的学者,这是没有疑问的。
孔子在与弟子们讲究政治和学问的时候,往往突出谈《诗》。孔门论诗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第一点,孔子把熟悉《诗》当作士人从政所必须具备的政治素养。这就要求不仅会熟读背诵《诗》篇,而且要懂得如何灵活运用,处理政务,办理外交。如果“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那便背得再多也没有用,“虽多,亦奚以为”(《子路》)。第二点更为重要,即用《诗》来统一思想,提高人们的文化素质,从而巩固统治者的阶级地位,维护周王朝的统治。孔子认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为政》),提倡《关雎》所体现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八佾》) 的思想准则; 认为《诗》 “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 《阳货》),即可以激发人们的思想感情,观察人情民俗,使人们团结合群,并且用来怨刺不良政治,从而“迩则事父,远则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同上),使人们行为恪守礼义,知识更加丰富。《礼记·经解》记载孔子的话说:“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明确提出诗教能够改变人的秉性气质,使之符合统治阶级的需要,变得聪明。所以孔子甚至说:“不学《诗》,无以言”(《季氏》),“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阳货》),如果不学《诗》,不但不能说话办事,甚至好像面向墙壁而立那样寸步难行。
孔子虽然留下许多论《诗》的见解,但并无专著,也没有专门说《诗》的撰著。总体看来,他是继承《周礼》太师授 “六诗” 的原则方法,即后来 《诗序》所谓“六义”,以六德为本,用六义阐释,所以似乎仍沿袭了春秋以来赋诗言志的旧方式,即“赋诗断章”。这就是在援引《诗》句的时候,择取一句或数句之义,不考虑诗歌本来的意义,只考虑用诗的人或说诗的人自己的理解。如《论语·八佾》中,孔子与弟子子夏谈 《诗》 旨: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 “绘事后素。” 曰:“礼后乎?” 子曰: “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 已矣。”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于《卫风·硕人》,形容庄姜容貌之美。“素以为绚兮”一句,不见于今本《诗经》,当是逸句。孔子说“这是指美丽的图案要画在素白的底子上”,子夏进一步问道“礼后乎?”用以比喻礼仪修养要加在本质洁白的人格之上,可以说与《硕人》一诗的本来意义风马牛不相及。而孔子却充分加以肯定,认为子夏给自己以启发,说这才能开始与子夏谈《诗》。因为孔子点出了比喻,而子夏揭示了比喻的礼教涵义,符合诗教的原则方法。显然,子夏的理解有两个特点,一是主观性强,二是突出礼教。这对后来传人的说诗有较大的影响。
孔子门徒众多,子夏(名卜商)是其中对文献典籍研究最有成绩的一人(见《论语·先进》)。他长于校勘(见《吕氏春秋·察传》),孔子死后,他居于西河,教弟子三百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在传经方面起过很大的作用。《后汉书·徐防传》载:“《诗》、《书》、《礼》、《乐》,定自孔子; 发明章句,始于子夏。”汉代《毛诗》传授的说法不一,但都渊源于子夏; 《毛诗序》的作者,有一说也认为是子夏。
先秦时传《诗》的主要是儒家。孔子之后,“儒分为八” (《韩非子·显学》)。在众多流派中,谈《诗》最多的是孟子和荀子。
孟子名轲,是孔子之孙孔伋(字子思)的再传弟子。孟子自认为得孔子之学的嫡传,在战国时代成书的 《孟子》七篇中,记载孟子提出了 “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的读诗方法。如《万章上》:“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他主张读诗不要因文字而妨害对诗句的理解,也不要因个别辞句而妨害对诗人本意的理解; 要用读者的心思去揣摹迎合作者的心志,这才可以得到《诗》的本来意义。《万章下》又记载孔子的话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他强调不但要阅读作品,还要“知人论世”,了解诗歌创作的时代背景和作者的身世,追溯上去和古人交朋友,这才是读《诗》的正确方法。孟子的见解,继承了孔子、子夏的说《诗》原则方法而有所发展,强调读诗者的主观理解应力求符合诗人的本意。但他肯定“以意逆志”的主观性,因而《孟子》中的论诗,也时有断章取义、牵强附会之处。但在当时,提出“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的方法,强调了解诗歌的本来含义,比起以往仅仅把《诗》作为政治交际手段和道德教材读本的说诗法,无疑是一个进步。
《荀子》一书是战国末年赵人荀况著。荀子说《诗》,则完全是出于礼教的需要。他认为在儒家经典的学习中,《礼》应当是最重要的,所谓“不道礼宪,以《诗》《书》为之,譬之犹以指测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锥飡壶也,不可以得之矣”(同上),因而他主张读《诗》要用礼法为指导,即 “隆礼义而杀 (降低)《诗》、《书》”(《儒效》)。所以他实际上是把孔子、子夏强调《诗》中礼教意义的方面发挥到极致,因此《荀子》一书虽多处引《诗》,却大部分都是断章取义,用以强调礼教的观点,和诗篇本义的说解往往缺少直接的联系。
但荀子在儒家经典包括《诗经》的传承方面功不可没。汉代刘向的《荀子叙录》说,“孙卿 (即荀子)善为《诗》、《礼》、《易》、《春秋》”。据清代汪中《荀卿子通论》考证,汉代的今、古文《诗经》的传授,多少都与荀子有关。唐代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记载《毛诗》传承的一种说法,就是“子夏传曾申,申传魏人李克,克传鲁人孟仲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赵人孙卿子,孙卿子传鲁人大毛公”。关于鲁诗的传授,如《汉书·楚元王传》载,楚元王刘交“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伯者,孙卿门人也”。《韩诗》今仅存《韩诗外传》,《外传》中称引荀子说《诗》处有四十四次,可见《韩诗》的传授也与荀子有关。因此汪中说,“荀卿之学出于孔氏,而尤有功于诸经”,应当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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