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学·清及近现代诗经学的发展
清代学术比起明代有了很大变化,主要是沿着汉学道路向纵深发展,在名物训诂、典章制度、音韵文字、校勘、辑佚、辨伪等方面均卓有建树,故这一时期的学术又称为“汉学”,以其文体崇尚朴质简洁,遂又谓之“朴学”。这是就清代学术的主要趋势而言。具体到《诗经》的研究,由于《诗经》本文没有辨伪的问题,于是主要集中在对诗篇的考据、训诂、音韵、文字等方面的研究而多所成就。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指出,清人治学的功绩之一,就是将许多以前难读难解之古书变得可读可解。清人不仅仅是简单地回到汉代学者的旧说,而且在研究内容和方法上都远远超过了前人,本着实事求是、无征不信的态度,从正反两方面取得证据,使得《诗经》研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深入。而因其选择证据的标准是“以古为尚”,故虽号称“汉学”,却不唯于宋明之学无所依傍,就连汉唐人的说法,也不肯轻信。这一派学者,在乾隆、嘉庆之际盛极一时,左右了整个清代学术的大趋势,故梁启超将他们标举为 “正统派”,也就是毛郑派。
这一派学者的研究著作,早期有王夫之《诗经稗疏》,正名物训诂,补传笺之遗漏; 顾炎武《日知录》中有一些条目涉及《诗经》,但更主要的是他确立了清代考据学的研究原则,而为后来的学者所发扬光大。其《音学五书》中的《诗本音》,是在明末陈第之后进一步研究上古音的著作,巩固了陈第的成果并为以后江永、段玉裁、孔广森、王念孙、江有诰等人的古音研究打下了基础。
“正统派”学者同宗毛郑,而在治学风格上又有吴、皖派的不同。吴派专主考据,在《诗经》方面的研究著作有惠栋《毛诗古义》、洪亮吉 《毛诗天文考》、焦循《毛诗地理释》《毛诗陆玑疏考证》、徐鼎《毛诗名物图说》等;皖派则主张考据与义理结合,对文字、音韵、训诂的考据是为了疏解经传、表明大义。皖派在《诗经》方面的研究著作,较早有陈启源《毛诗稽古编》,对宋儒朱熹、欧阳修、吕祖谦、严粲等人的诗说多所辨正;乾嘉时又有戴震《毛郑诗考记》、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胡承珙《毛诗后笺》、陈奂《诗毛氏传疏》等著作问世。与前期学者不同,他们对宋儒的疏失不予置辩,唯在训诂文字上下工夫,由明训诂而通大义,体现了这一派学者的特色。即如梁启超所说,使以前难读难解之古书变得可读可解。而在保持这种总的特色的同时,每个学者又有其专精的领域与特出的风貌。如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的第一卷,收有《杂考各说》十九篇,包括有关诗入乐、《诗谱》次序、风雅正变说的考辨等等,表明马氏对于 《诗经》研究有一概括的历史的了解。而陈奂的《诗毛氏传疏》则专就毛传立言,深入研讨及发挥毛义,作一“窄而深”的专门研究,均各有其独到之处。
乾嘉以后,今文经学派也开始兴起。由于时代的发展,清代的今文经学也展示出与汉代今文经学不同的内容。清代今文《诗经》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辑佚,即钩稽三家遗说。这一工作并不始于清代,但大规模的辑佚是在清代完成;参加收集的人也不仅限于今文经学派的学者。本来汉代学术中不专主《毛诗》一家,然自郑玄以后,三家《诗》说逐渐亡佚。南宋时王应麟最先辑有《诗考》一卷,但所收材料不多。清乾隆时,范家相在王应麟辑佚的基础上,又辑有《三家诗拾遗》十卷。此外惠栋、余萧客、严虞惇、阮元、丁晏、马国翰等人均陆续有所采掇。冯登府有《三家诗异文疏证》,陈寿祺、陈乔枞父子均有《三家诗遗说考》。陈氏父子收集资料已堪称完备,并改订了前人辑佚中的一些失误。清末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则在陈氏父子之后,集前人辑佚工作之大成,不仅材料闳富,而且能融会贯通,成为搜罗三家遗说的总结性成果。
清代今文经学派研究的另一个方面是在钩稽遗佚的基础上,对三家《诗》的内容与思想进行探讨研究。代表人物为嘉庆、道光之际的著名学者龚自珍、魏源。他们研究三家《诗》,主要仍是本着六经出于孔子的今文经学观点,主张尊孔读经、托古改制,实际上是为其改良政治、经世致用的目标服务。其重要著作是魏源的《诗古微》二十卷。是书考证鲁、齐、韩、毛四家《诗》的传授,论述四家异同,对《毛诗序》的谬误以及诸如孔子正乐等等问题进行辨订,发挥三家《诗》的微言大义,时有精解,其言甚辩。光绪年间,皮锡瑞著《经学通论·诗经通论》、《经学历史》,则是清代今文经学的最后一位大师,这两部著作考察了清代学术发展的轨迹,对《诗经》研究中的一些问题作了概括的说明,今天仍有其借鉴意义。
要之无论是乾嘉时宗毛郑的学者还是嘉道以来宗三家 《诗》的学者,他们研究的重点仍在于通“经”,即把《诗》仍旧作为儒家典籍来研究,而忽视《诗经》作为文学作品的意义。在这方面有所突破的是所谓“独立思考”派,主要指不专主毛郑也不专宗三家《诗》的姚际恒、崔述、方玉润等人。崔述的《读风偶识》为研究《国风》 的专著,以阐发《国风》篇旨,辨析毛、郑、朱说之误为主。姚际恒《诗经通论》成书于康熙年间,方玉润《诗经原始》作于同治时,相差约一百六七十年,但其精神上有相通之处,即他们均注意到从文学艺术创作的角度评述诗篇,有独到之见。然姚际恒攻击朱熹《诗集传》不遗余力,并对千年以来的《诗经》研究史作出评价,认为 “汉人失之固,宋人失之妄,明人失之凿”(《诗经通论·诗经论旨》),欲一言以蔽之,未免过激,而且实际上他自己也无法避免固、妄、凿的偏颇。清儒解《诗》,虽然多有建树,然终未能打破传统的封建理论体系,仍把《诗经》奉为传统儒家经典,并难免对诗篇大义作出牵强附会的解释。
有清一代,学术异常活跃,在诗经学上也是一个重要的时代,涌现了大批学者和众多的研究著作,出现了各种学术流派与思潮。对这一阶段的学术包括诗经学的评价,今天虽仍有不同的看法,但它毕竟是学术史上一个重要的时代,积累了丰富的学术成果,近现代的 《诗经》研究就在这一基础上达到新的高度。
近现代的《诗经》研究,是在辛亥革命前后伴随西方资产阶级思潮的传入而兴起的。章炳麟、王国维、胡适、《古史辨》派、鲁迅、闻一多、郭沫若等大师相继迭出。他们主要是吸收西方历史学的新方法来进行《诗经》研究而有所创新,出现了不同于清代诗经学的崭新面貌。如陈寅恪为王国维学术成就所作的概括是:一曰,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 二曰,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 三曰,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王静安先生遗书序》)。实际上,这是近现代有成就的学者或多或少均有所采用的治学方法,从而开拓了 《诗经》研究的新领域。
清人万斯大已云: “不通诸经,不能解一经。”(黄宗羲《万充宗墓志铭》)王国维治经,尚融会贯通,他说:“夫尊孔、孟之道,莫若发明光大之,而发明光大之道,又莫若兼究外国之学说。”(《静安文集·奏定经学科大学章程书后》)他治《诗》,考诗、乐、舞之关系,便参三《礼》经说以证之;考《商颂》之时代,便参金石考古资料以证之。虽其指导思想仍不外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然在研究方法上确是了不起的开拓。
胡适与《古史辨》派的顾颉刚、刘大白等人的《诗经》研究,则继承了前人重实证、考据的学风,而又能大胆突破前人成说,因而给《诗经》研究带来新的生机。胡适提出的一些新解足以启迪后人;顾颉刚等人则更能突破传统经说的束缚,对于《诗经》的性质、孔子删诗、《诗经》是否全为乐歌等等问题,作了自由而热烈的讨论,还《诗经》作为古代诗歌的总集而其中包含大量民歌与情歌的本来面目,取得了一系列言之有据的考辨成果。他们的一些观点,已多为当代学者所接受。
此后,郭沫若以古文字材料与《诗经》相印证、闻一多用民俗学方法研究《诗经》等等,都取得了很大成绩,并开创了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诗经》研究。诗经学是一门古老而又年轻的学问,今后还将存在和深入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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