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宏
明宪宗朱见深成化二十三年(1487),正月还未过去,人们仍旧沉醉于节日的喜庆中,北京的大街小巷满是炮竹留下的残迹。但人们不曾想到,皇宫之内已惊慌失措,太监们出出进进,十分忙乱。原来,当朝天子最宠爱的万贵妃一命归天。当太监将消息告诉了皇上后,宪宗一病不起。转眼之间,二月来到,北方的冬装并没有脱掉,全国上下的举人们已纷纷从各地赶往北京,参加三年一次的会试。
一、少年得志
这时,从广信府铅山县(今属江西)出发的一位少年,正急匆匆地赶路。他白脸、英俊,脸上掩不住内心的激动。想当年,他的伯父考取了成化十一年的进士,为他们家大增光彩。如今,他又踏上了这条仕途,怎能不激动呢?来到京城,才知皇上心爱的贵妃娘娘驾崩,皇上也重病在身。但他还顾不上考虑国家的大政,就参加了3场会试,接着在三月参加了殿试。身怀病体的皇上圈定他为今年的第一名——状元。宪宗心想我是不行了,但应让儿子那一朝有一批有才华的人来辅佐他。这翩翩少年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当朝天子最后选拔的一位状元。
这位少年姓费名宏,字子充,时年19岁。按惯例,费宏被授予翰林院修撰,步入仕途。但他并不知等待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也是一帆风顺。这年九月宪宗皇帝病逝,皇太子朱祐樘即位,是为孝宗。费宏从翰林院调任东宫,当上了规劝皇太子的左赞善,以后又提升为讽谏太子的左谕德。这皇太子便是后来的武宗朱厚照。在太子身边的几年,对他以后的政治生涯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二、第一次入阁
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孝宗病逝,厚照即位,以第二年为正统元年(1506)。费宏被提升为太常少卿,并兼任侍讲、侍读,接着又补为日讲官。来年提升为礼部右侍郎,不久转为礼部左侍郎。他潜心研究封建礼仪制度,不仅在学术上有所提高,而且在社会实践中也有所作为。在正德五年,他被提升为礼部最高长官——尚书,专门从事封建礼制的研究和实践,却偏偏遇上了与封建礼制背道而驰的皇帝。武宗朱厚照是一个荒淫无耻、不理政事的天子。他厌倦了宫女,便到宫外建“豹房”,整日花天酒地。皇帝每天需上的早朝被他废除,根本不见大臣。举朝重臣没有几个不为皇上怠政而担心的。费宏对当年的皇太子、如今的天子不能不尽自己的臣职,他上疏要求武宗勤于政事,学习祖制,善于纳谏,对臣下的上报要阅览,并且要让大臣们讨论国家大政。谁知,他的上疏,皇上连看也没看就留中不发了。在礼部工作期间,他曾注意过这样一个案件。鲁府邹平王的儿子当潩,本应当世袭其父亲的爵位,却为其弟当涼所取代。这件事是违背封建礼制的,长子继承制已沿袭了千年之久,费宏以此为据,借当潩上告当涼的奏折为他辩护。当涼十分气愤,就诬告他收受了贿赂。即使如此,费宏也没有动摇,为当潩争得了爵位。正因他上敢劝谏天子,下敢坚持正义,所以在正德六年冬十二月,武宗皇帝命费宏兼任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机务。这是他步入仕途后的第一次入阁。很快,加封为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进封为户部尚书,地位显赫。
三、被诬受害
费宏入阁是引人注目的,又是极易为人排挤下来的,稍有不慎便会掉入深渊。正德九年,他遇上了一个强硬的对手——佞臣钱宁。
钱宁其人不知是来自哪方水土,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卖给了宪宗朝的太监钱能当家奴,钱能见他长得漂亮,又会讨人喜欢,所以十分嬖昵他。故此,他才有钱姓。钱能死后,推皇恩到他的头上,封为锦衣百户。武宗初年,他侍奉专权的太监刘瑾,才为武宗所识。他本性奸狡,喜好射箭,可以左右开弓,被崇尚武力的武宗所喜爱,并赐他国姓——朱,收为义子,封他锦衣千户。后来,刘瑾败灭,他又施计幸免于难,后又迁左都督,掌管锦衣卫事,典掌诏狱。武宗对他言听计从,他自称为“皇庶子”,积极参与为武宗建“豹房”的活动,引诱武宗微服私行。武宗在“豹房”常常喝得大醉,就睡在钱宁身上。文武百官等候朝见,甚至到了下午5点武宗还没有起床。所以,只要见钱宁起来,便知道皇上要驾临了。但武宗没有儿子,钱宁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就想结好于势力强大的藩王。当时势力最强的藩王是宁王朱宸濠。为了替宁王谋求声望和地位,他让朱宸濠多次向武宗献金银玩好,以取悦于武宗;又以巨万的白银黄金收买京城里的重臣。费宏自然成了他收买的对象。谁知,费宏不吃他这一套,将他送来的礼全部退还,使钱宁折了面子。钱宁对费宏怀恨在心。不久,钱宁又为宁王谋求护卫和屯田,以重金收买了主管大臣。因费宏从弟、任编修官的费采的妻子与宁王朱宸濠的妻子是姐妹俩,采妻知道朱宸濠送礼到钱宁处,让钱宁替他谋求护卫和屯田。采妻将此事告诉了费宏。费宏知后,立即入朝,不想碰上了钱宁同党、兵部尚书陆完。陆完主管护卫和屯田,所以陆完问费宏: “宁王求护卫兵,能否答应他?”费宏说: “不知当初是什么原因革除了他的护卫?”原来,朱宸濠贿赂刘瑾,得以收回早先被剥夺的护卫兵。刘瑾被诛后,朝廷又剥夺了他的护卫。所以,费宏才明知故问。陆完硬梆梆地回答: “如今,不给他护卫怕是不行了。”费宏厉声训斥了他。等到宦官将兵部的奏折交到内阁时,费宏极力反对,认为不应当再给朱宸濠护卫兵。但武宗为钱宁等人所迷惑,下诏恢复了宁王朱宸濠的护卫。费宏此举加深了与钱宁、朱宸濠的矛盾。钱宁多次派人私下侦探费宏的行动,想抓点儿把柄,但终无所获。御史余珊曾经弹劾费采不应当留在翰林院任职,钱宁便把余珊的弹劾作为费宏的罪行。而武宗又不分曲直黑白,责成将此事呈上。费宏见皇帝都不信任自己,十分痛苦,就上书乞请罢职。皇上允准,并令其与从弟费采一起离职。
想当年,19岁的费宏意气风发地来到北京,如今,往事像过眼烟云尽行散去。他携一家人凄凄惨惨地离开了他曾显赫一时的北京城。乘车来到山东临清,欲转乘船沿大运河南下。他将家产安置到船上,上岸休息,以待明日南下。谁知,钱宁这小人竟派人从北京跟踪他到了临清,一把火将船和他的家产烧掉。这把火使费宏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险恶。回到老家后,他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往来。称霸江西的宁王朱宸濠又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位与自己过不去的内阁大臣呢?他派人请求恢复他俩的亲戚关系,但遭到费宏的拒绝,更加恨他。事又凑巧,费宏的族人与乡里的奸人李镇发生了争讼,宸濠就密令李镇陷害费宏。李镇就纠合无赖据险作乱,率众攻打费氏家族,要求将费宏交出来,但族人终没有交出费宏。李镇抓住了与他争讼的人,将其剖解,又掘了费宏的祖坟,烧了他的宅院。李镇纵贼抢掠百姓,他的贼兵达到了千人。在情况万分紧急的时候,费宏派人急驰上报朝廷。朝廷派巡抚孙燧查明贼情,派兵剿灭了李镇一伙。
不久,宁王朱宸濠在江西叛乱,被大将王守仁镇压。同年,武宗南下,以征伐朱宸濠的名义游玩。第二年,武宗驾崩。
四、二次入阁
由于武宗没有儿子,所以,只能在宗室内找个人代替。于是,湖北安陆的兴献王朱祐杬之子朱厚熜接了武宗的皇位,是为世宗。即位的当月,世宗便派人到江西请费宏出仕,加费宏少保,入辅政事,并恢复了其从弟费采的编修职位。费宏东山再起,格外谨慎。他协同内阁重臣杨廷和、蒋冕、毛纪,多次劝世宗革除武宗时的弊政,尤其对锦衣卫、内监、旗校、工役等多所匡正。凡因恩幸得官的人,有大半被清除掉。所以,大快人心。六月,佞幸江彬、钱宁等人在集市上被杀头示众。世宗初上任的时候,所做之事还是很得人心的。但在朝廷内部,却又出现了“大礼仪”之争。世宗即位刚过6天,就下诏让大臣商讨对他的生身父亲兴献王的尊称问题。为此,朝臣与世宗皇帝争执不休。费宏对世宗的意图很是明了,在他的上奏公文中,从未特别地劝谏阻止。所以,世宗对他十分感激。“大礼仪之争”最后胜利的是世宗。嘉靖元年(1522)正月,下诏定兴献王为兴献帝,兴献王妃为兴献帝后。嘉靖二年三月,将礼部尚书毛澄罢职。毛澄在途中病卒。这是向反对派开刀的第一步。嘉靖三年二月,罢免了阁臣杨廷和; 五月,罢免了阁臣蒋冕; 七月,阁臣毛纪被罢。在杨廷和等人被驱逐出朝廷后,费宏二次入阁。之后,积极支持世宗追尊生父生母的原南京刑部主事桂萼、张瑰也相继入阁。费宏资历最老,又颇识大体,故被立为内阁首辅大臣,加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委任甚重。
当时,户部商议追查武宗时所收的赋税,费宏与阁臣贾泳、石要求从正德十年以后查起,世宗采纳了他们的意见。世宗又因天下多有灾害,下敕群臣巡视。费宏上言称: “陛下花费没有节制,工程徭役又没中止,京畿内的土地大半变成了私人的庄田,皇宫内库的收纳又超过数倍。国库中却没有3年的积储,相反,冗食者日益增多; 京营中没有10万的兵力,而服役的人却相望于路。耿直的大臣因得罪了圣上而未得申诉冤枉,尽责的言官遭诘问。应当执行法律治罪的,却几经平议不得处治; 无可辩解的罪人,却得旨获免其罪。破坏安宁,遭到上天的惩戒,不是自一件事上引起的。”世宗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赞扬了他的批评,却不采纳。
嘉靖三年秋八月,大同(今属山西)发生兵变,杀巡抚都御史张文锦。张璁请求讨伐。费宏认为: “讨而取胜,玉石俱碎; 不胜,彼将据城固守,损伤朝廷威严。不如坐以待变,再想办法除掉他。”果然,兵变很快瓦解了。
费宏为人平易安和,虚己而荐引他人。在对待“大礼仪之争”上,不强行进谏,也没有顺从皇上的意志。当时,被皇上重用的还有席书、张璁、桂萼,他们都是阿谀奉承而得到重用的。席书的弟弟、检讨席春,借此关系而由其他部门改调重用,参加编写了《武宗实录》。书成之后,费宏要求席春退出为佥事,席书因而仇恨费宏。张璁和桂萼都是由郎官直接提升入翰林任詹事的。举朝上下都十分厌恶他们,费宏也示意皇上适当抑制他们的嚣张气焰。所以,张璁、桂萼也对费宏心怀怨恨。世宗曾经在平台举办宴会,特别赐给费宏御制七言诗一篇,并让他和诗一篇,特署名曰“内阁掌参机务辅导首臣”。这种尊礼是未曾有过的。张璁、桂萼害怕皇上宠爱费宏,于是,桂萼对皇上说: “诗文乃是小技,不足以劳圣上神心,即使如此,费宏也会以此为荣,凌压朝士。”世宗对此言置之不理。
桂萼、张璁于是合谋在世宗面前诋毁费宏,诬告费宏收纳了郎中陈九川所盗的天方贡玉,又收受了尚书邓璋的贿赂而起用邓璋,还涉及到他在武宗时被免职回乡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费宏见他们不将自己挤出内阁是不肯罢休的,所以,他吸取上次被追杀的教训,赶紧上疏请求归乡。其疏曰: “桂萼、张璁以私怨臣已多次了。不参加经筵讲官则怨,不参加修兴献皇帝的实录则怨,不做两京(北京、南京)乡试的考官则怨,不做教习又怨。桂、张两人怀疑内阁事务为臣下操纵,抑制大臣下采物望,上禀圣裁,不可专擅越权。他们每天摩拳擦掌,觊觎臣下的职位。臣下怎能与小人相互撕咬? 乞请陛下赐我骸骨。”世宗不准他的请乞。
但是,费宏与他们的矛盾仍旧没有解决。不久,张璁当上了兵部尚书。费宏想用新宁伯谭伦掌管奋武营,张璁借此弹劾费宏插手干涉府部里的事务。没隔多久,费宏又因其子懋良得罪下属官吏,受到牵连。张璁借此对费宏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抄录了所有对费宏的弹劾疏文,上奏给皇上。但皇上没有允准他们对费宏的弹劾。一招不成,又来一手,他们丝毫不放松对费宏的攻击,多次上疏诋毁他。在猛烈的攻势面前,费宏只得退步,连连上疏乞请辞职。世宗很明白,他的阁臣们互相攻击只不过为了权势地位。所以,他根本不允准费宏的乞请,下诏慰留他。只有阁臣矛盾重重,才便于皇上掌握大权,控制阁臣。当皇帝怎会没这个心计。当然,他也知道,长此以往,对国家也不利。张璁、桂萼见自己亲自出马攻击,太引人注目,也得不到皇上的支持,便另想办法做最后的努力。
奸人王邦奇承张璁、桂萼的唆使,上疏侮辱已去职的大学士杨廷和等人,连并诬陷了费宏。杨廷和是因反对世宗追尊其父兴献王为皇帝一事下台的。当初,费宏虽没有积极反对,但也没有积极支持,持暧昧态度。世宗对已过去的“大礼仪之争”仍心怀怨愤。一提这笔账,正揭到他的痛处。所以,对这次弹劾,世宗没有不理睬,而是允准。二次上台的费宏因此而离职。这是嘉靖六年二月的事了。他返回故土后,就再也不想入仕途了。他又谢绝宾客,闭门读书了。这年十月,张璁以尚书、大学士身份入阁。第二年,桂萼又入内阁。
五、三次入阁
嘉靖十四年,桂萼死了。这位在任县官时为人欺负、上了台后加紧报复的阁臣,受他迫害的不下数百人。这年他死后,皇上想起了因桂萼迫害而致仕的费宏。不久,张璁也被免职。世宗才下诏起用费宏。这年七月,费宏以故官回到了北京,三入内阁参与机务。皇上派人送去了御饭,以示慰劳,并当面对他说: “与卿久别,卿健康无恙,应当尽心辅佐,称朕心意。”费宏感动地跪下磕头。从此以后,费宏更尽心尽力地为皇上效力。皇上对他的待遇也更优渥。有一次,皇上召他与阁臣李时一起入逸殿,并赐给他一枚银章,上书“旧辅元臣”。可见皇上对他的礼遇之一斑。
皇上多次向他咨询国政,他也尽其所知无有隐瞒。君臣同心,朝政大为改观,士大夫多是赞慕。不幸的是,费宏入阁后,虽然功成名就,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久,他身患重病,逝于京城,享年68岁。皇上为又失去了一位忠臣而悲伤,给他的葬品加等,赠他为太保,谥号为“文宪”。
费宏一生少年得志,三入内阁,辅佐两朝达10年之久。迭遭波折,但终究是以功名而终。他二次入阁以少保起家,其从弟费采为赞善,从子费懋中进士及第为翰林编修,长子费懋贤正考任庶吉士。父子兄弟并列禁近,为朝廷尽职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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