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大为
字祥子,号尧山,晚年自号携雪老人。文城人。明朝尚书丛兰玄孙[1]。天启年间生,幼聪颖异常儿,年仅十三,应童子试考中秀才,成为县学生员。崇祯十五年(1642)乡试夺魁,成为解元。顺治十二年 (1655) 中进士,名列三甲第一百零六名。任江南句容县知事。人品简易慈祥,清操如洗,但生性耿直,不事阿谀奉承。未及半年,受到谗言被剥夺职务而离任,寓居句容县之崇明寺,日夜与野叟老衲及邑中文雅之士相处融洽,恬淡无欲。时句容百姓泣诉当道,乡绅等设置账簿钱柜助之金银,里邑百姓供以薪米,相望于路。有七旬老叟,背负米袋,徒步50余里而献者,可想为官半年,多位乡人感德。石城有名士周铭赋 《浩浩歌》赠之:
浩浩歌,天地万物如君何?胸中丘壑藏江海,不用拂枕[2]归山阿。君不见,百里曾能羁一凤[3],宁能傲吏卷秋萝[4]!
浩浩歌,天地万物如君何?丈夫得志当封侯,空山何处听吟哦! 君不见,陶令门前五株柳,作赋“归来”[5]岂有他。
浩浩歌,天地万物如君何?苍山倘命穷,吾道甘蹉跎[6]。赢得青山作几案,饶有玄湖涣墨波。诗成字字生秋雨,仰天长啸思何多!
尧山留句容,屡以诗、字见遗[7],江南求书者盈门,事变中具见高淡,因家音久稀,感而有赋:
峰壑通吟兴,书鹅走雾烟。
披襟啸朗月,把酒问青天。
千里埙篪[8]隔,十年风雨怜。
疏窗梅影到,仿佛伊人前。
丛大为手迹
句容士论为公昭雪,久而无闻,丛大为遂无仕进意。曾往来金陵、华阳间,泛舟秦淮,登临木未亭、雨花台诸名胜古迹。赋诗见志,萧然尘埃之外。回家后,仍好学不倦,贯穿经义,博通子史,与赛玉纮、毕锺姬以诗、古文词为东海宗匠。而大为称东海宗匠者40年。大为工书法,草书得二王笔意,诗文为书法名声所掩,落纸辄为人携去。金沙蒋超,榜眼及第,称其书静如深山老衲。大为诗才清脱,书法清秀,古今二百年,邑人争宝其翰墨,诗文很少有存者。清乾隆间仅存 《携雪堂诗草》 一卷。携雪堂为先生罢官归里后,以“携雪老人” 自号,盖取自孟郊“一卷冰雪文,避俗常自携”之意。境内寺观碑碣及名墓志多是丛大为撰稿。《携雪堂诗草》一卷,由邑人拔贡于鹏翥作序。
附1: 宋启元《寄丛尧山赋》
尧山句容遭误,居民泣诉上台,置簿设柜助金,此古今所罕见者。公论昭雪,淹留[9]句容,寻胜地,访胜友,书扇吟壁,坦如也。远怀漫赋[10]:
弹城产瑰玮[11],天下士与知[12]。
有目[13]罗飞鹏,枳棘分江湄[14]。
河桥两岸断,歧路野云垂。
山城姑射宰[15],瘗鹿[16]传口碑。
玄冥旌亮节[17],故教贝锦[18]滋。
墓鸦啼寒树, 山猿啸晚飔[19]。
井里[20]心太古,公庭代泣悲。
慈母囊风雨[21],公箧助金赀。
市虎垂将白[22],投杼[23]无可疑。
迟回稽岁月[24],二仲醉三[25]。
逍遥访禹穴[26],看竹乐不疲。
憩宿选别业[27],江烟生静帏。
有客求鹅书[28],盈箱积绢丝。
登龙争骇汗[29],接踵丐诗辞。
青史传奇烈,才名因祸驰[30]。
为怜西园竹,遥望日迟迟。
佳节花开日,晴宵月上时。
何得遽归来,酌酒赓[31]新诗。
附2: 于鹏翥《携雪堂诗草》序
尧山不仅以诗名,而深于诗。自三百篇后,楚骚、汉魏、六代、全唐,靡不研涉。其论诗,贵自然,鄙雕镂;尚真厚,耻浮薄; 崇大雅,去僻怪。于古[32]独好十九首[33]、陶彭泽,于唐独好少陵(杜甫) 、青莲(李白) 、右丞(王维) 、左司 (韦应物)诸家。旧读书东园,有 《东园草》; 屡岁公车[34],有《尘中草》; 辛卯(1651)放棹吴越,有 《南游草》 ; 乙未(1655) 出燕都,有 《泥中草》; 丙申 (1656)谒铨[35]洎[36]华阳署中,有《昨非草》 。藏于箧,不以付梓,而但梓其被谗以来数章。尧山曰: “吾有所志也。一志悔,一志存。悔者,非悔守官之静,而悔不量之入[37]; 存者,非存吾诗为抚掌[38]之资,而存句人有爱棠之诚[39]。”名以 “携雪” ,避俗之意深矣,读者于此观世变焉。
【注释】
[1] 玄孙: 曾孙的儿子。
[2] 拂枕: 指侍候,服侍。
[3] 百里曾能羁一风: 区区百里的小县竟能留住贤德之人。
[4] 宁能傲吏卷秋萝: 忠直的官吏岂能被编造的谗言所害。傲吏,不为礼法所屈的官吏,此指丛大为; 秋萝,一种质薄而轻,有条纹的丝织品,卷秋萝,喻指故意编造罪名的谗言。
[5] 归来: 陶渊明任彭泽县令80余日,辞官作 《归去来》辞。
[6] 吾道甘蹉跎: 我的主张甘心失败。蹉跎,颠蹶。
[7] 见遗: 赠我。
[8] 埙 (xūn) 篪 (chí): 埙与篪皆为乐器,声音相应,《诗·小雅·何人斯》有“伯氏吹埙,仲氏吹篪”之语,后连用以喻兄弟亲睦。
[9] 淹留: 滞留。
[10] 远怀漫赋: 在遥远的异地思念他而信笔作赋。
[11] 弹城产瑰玮: 弹丸小城产生奇伟人才。瑰玮,珍奇,美好。
[12] 与知: 结交相知。意谓结交知心朋友。
[13] 目: 网眼,指网。
[14] 枳棘分江湄: 两岸遍布枳棘。比喻环境险恶,进退均不利。
[15] 射宰: 中伤知县。射,中伤; 宰,县级长官。
[16] 瘗(yì)鹿: 失掉权力。鹿,比喻权力。
[17] 玄冥旌亮节: 玄冥,神名,指水神或北方水神。旌,表彰。亮节,高尚的节操。
[18] 贝锦: 编成贝形花纹的锦缎。喻故意编造入人于罪的谗言 。
[19] 晚飔(sì): 傍晚的凉风。
[20] 井里: 乡里。
[21] 慈母囊风雨: 意谓丛侯囊空如洗。
[22] 市虎垂将白: 意谓那些谣诼污蔑不实之词,即将得到澄清。
[23] 投杼: 曾参居费邑,有与同姓者杀人,人告曾母曰:“曾参杀人! ”母不信,织如故。至第三人来告,母惧,投杼越墙而走。喻谣言多,可以动摇最亲近者的信心。此处反其本意而用之。杼,古代指梭。
[24] 稽岁月: 在徘徊滞留的时日里。稽,留止,延迟。
[25] 二仲醉三巵: 谓知心朋友常造访欢饮。二仲,指汉羊仲、裘仲二人,泛指廉洁隐退之士。卮,酒器。
[26] 禹穴: 传说为夏禹葬地,在浙江省绍兴县之会稽山。一说为禹藏书之处。
[27] 别业: 别墅。
[28] 求鹅书: 此指求取丛大为的翰墨。因其书法二王,王羲之有书经换某道士所畜鹅之典,有换“鹅书”之称。
[29] 登龙争骇汗: 人们怀着惶恐敬畏的心情,争相得到丛大为的接待或得到他的翰墨。登龙,即登龙门,比喻得到有名望者的接待和援引而提高身价。骇汗,因惊恐惶惧而流汗。
[30] 才名因祸驰: 才名因遭祸而声誉更高。
[31] 赓: 继续。
[32] 古: 指有别于格律诗的古体诗。
[33] 十九首: 东汉抒情五言古诗。不知作者姓名,此诗语言平易自然,对后世诗歌有较大影响。
[34] 屡岁公车: 屡次入京应试。
[35] 谒铨: 即谒选。谓官吏赴吏部应选。
[36] 洎 (jì): 至,到。
[37] 不量之入: 意谓不自量力而入仕途。
[38] 抚掌: 拍手。表示高兴、得意的神态。
[39] 爱棠之诚: 句容县人拥戴我的真情。棠,甘棠。《诗·召南·甘棠》 : 传说周武王时,召伯巡行南国,曾憩甘棠 (俗名杜梨)树下,后人思其德,因作甘棠诗。后用作称颂官吏政绩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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