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宗李存勗
唐末历史上,李克用与朱温堪称两雄,但朱温的继承者与李克用的后来人却不可同日而语。克用长子李存勗光启远年(885)十月二十二日生于晋阳,10岁起即随父南征北讨,长于戎马之间。乾宁二年 (895),李克用大败邠宁节度使王行瑜,遣11岁的存勗向昭宗皇帝献捷。看到这位英姿焕发的小武士,昭宗不禁叹道: “此子可亚其父!”从此,人们往往直接称他李亚子,昭宗皇帝还常常抚摸着他的后背叮嘱 “你将来一定是国家栋梁,不过千万别忘记要忠孝于我家。”这位可亚其父的李亚子果然击败了他父亲的宿敌朱氏后梁,统一了混乱的北方大地。但他自然也不会再象他父亲那样忠于已成行尸走肉的唐家朝廷,他要自己称帝,建立自己的王朝。
一
天祐五年(908)正月,李克用病亡,24岁的存勗绍继王位。此时外有强敌,内有隐忧,民心浮动,军将不稳。九分天下,朱梁已居其七。而且,仍在频频发起攻势,河北诸镇多纷纷归附。存勗虽为晋王,但兵马大权完全握在叔父李克宁之手。克宁为蕃汉马步都知兵马使,又领振武节度使。存勗的几位义兄庶兄也各拥强兵,朝夕相聚,密谋作乱。克用亡后七日的一个清晨,存勗的义兄存颢悄然进入李克宁的府第,拜过叔父大人,存颢长叹一声: “亚子小儿,不通庶政,明日之事已不可知。”克宁假意解劝 “这是亡兄遗命,谁也不应有异议。”“兄亡弟立,古来如此,您作为叔父,难道要永远拜在侄儿的脚下。”克宁微微颔首。存颢又进一步建议:可以趁存勗到这儿参见叔父的时候,先除掉随行的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等人,再鼓动将士逼存勗让位。还可向梁求援,以并州、汾州等九州向梁纳款。存勗得知这一情况后,先召监军张承业道:“季父既然如此,我想主动让位,以免骨肉残杀,祸乱又起。”承业顿首泣道: “先王命我等辅佐大王,言犹在耳,存颢这伙小人妄想投靠朱温,如不立即诛杀,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又召进大将吴珙、李存璋等人,共同商讨对策。
二月九日,张承业在府第大置酒会,邀李克宁及诸将参加。事先,已使李存璋、吴珙率兵士付于帷帐之后。诸将落座,酒过三巡,承举杯朝上,帐后兵士一拥而上,将克宁、存颢从座上拉下,捆在一起。晋王存勗大步踏入,厉声数责: “我过去要把军府大权全部交给叔父,叔父不敢,如今我即王位,大势已定,您为什么又要谋乱篡位,想把我与母亲交给朱梁仇敌?”说毕,令军士推出斩首,席上诸将个个目瞪口呆,双腿不由得微微发颤。张承业大声道: “今后大家要尽心王业,谁敢存心不贰,格杀毋赦。”
安定了内部,李亚子的眼光又投向被梁兵长期围困的潞州 (州治上党今山西长治市)。
潞州上党是河东的重要门户,天祐四年(907)六月起梁兵猛攻上党,在城外筑垒堑濠隔绝内外联系。时晋昭义节度使李嗣昭率众坚守,苦苦支撑。晋王克用遣蕃汉都指挥使周德威率重兵前去解围。至次年克用病卒,未能解围。存勗即位,对周德威这支劲旅不够放心,遣人命其引兵北还,德威遵命而行,至晋阳,留兵马在外,独身一人徒步入城,面竭晋王,十分恭谨,存勗这才宽了一口气。
不过,这时潞州的局势更加恶化,上党城经一年多的围困,军器、粮草都濒于枯竭。梁帝朱温又增派兵员,亲自到潭州督战。得到周德威还兵晋阳的消息后,朱温认为晋兵短期内不会再援上党,此城指日可克。第二天,南还大梁(开封)。围城的梁兵也不再设防,一心攻城。可惜的是晋军新的统帅并不象朱温想象得那样迂缓。周德威回到晋阳的第二天,晋王就召集诸将策划上党解围事宜。晋王认为上党为河东屏障,无上党即无河东,朱温以为我年纪尚轻,不熟习征战,肯定会产生骄怠轻敌的念头,若我们挑选精兵,倍道兼程,一定能出其不意,大获全胜。第四天,晋王率周德成,李嗣源等由晋阳出发,这一天是四月二十四日。
二十九日,晋军到达距上党四十五里的黄碾村。三十日夜,大雾弥漫,晋军利用有利时机,迅速接近围困上党的梁军营垒。五月一日凌晨,雾气越来越重,梁军将士还都在梦乡中,晋王命周德威、李嗣源,兵分二路,斩关烧寨,突入梁军营垒。一些军士莫名其妙地成了刀下冤鬼,活着的军卒们很快便清醒过来,纷纷向南溃去,梁将唐怀贞见势不好,率百余骑兵由天井关奔归开封,朱温听到梁军溃败的消息,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生子当如李亚子,真是不亚其父,我的那些儿子简直如同猪狗!”
虽然上党之围已解,但晋王存勗依然愁眉不展,毕竟河东之地太有限了。南有强梁,东有义武 (治定州,今河北定县)、成德 (治镇州,今河北正定县)、幽州 (今北京) 三镇,据幽州的燕王刘守光嗣父位后拥兵自重、妄自尊大,还没有把存勗放在眼中; 成德节度使赵王王镕、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也是依违于梁晋之间。存勗由上党回到晋阳后,面对地狭兵少,财赋不充的局面,感到地方治理的重要。后梁开平二年 (908)七月,存勗下令各州县荐举贤才、蠲减租赋,与民休息。年末稽核,罢免了一批贪残不法的地方官。入冬以后,晋王存勗亲自训练士卒,日夜操演,尤其注意分道并进,大规模作战的演练,各路兵马都必须在指定时间到达目的地,违者必斩。造就了一支精锐部伍。虽然如此,他们未轻举妄动,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二年过后,机会终于来了。开平四年(910) 十一月,梁兵大举攻赵,赵王镕与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向晋求救。晋王力排众议,令周德威率军屯赵州(今河北赵县),伺机救赵。十二月,晋王亲率步骑五万与义武军一道进驻赵州,与周德威合兵,继率大军进逼梁军营垒,德威向晋王建议: “敌军势盛,我军应按兵不动,以观其衰。”晋王反问道: “我孤军深入,来此救难,应当速战速决,你要按兵持重,目的何在?”德威答: “义武与赵兵长于守城,不善野战,而我们的骑兵在平原旷野可以纵横驰突,在敌人的深沟壁垒前却无可奈何,假使梁人知道了我们的虚实,事情就更难办了。”晋王面色十分难看,默默地回到营帐蒙头大睡。德威又叩见监军张承业,力陈己见。张承业听毕,迳自走入晋王帐中,揭开帷布:“现在可不是大王安歇的时候!周德威是我河东老将,他的建议绝不可等闲视之。”晋王猛然坐起: “我正在思忖,德威之言甚是。”次日,晋王挥师后退十里,分兵扼守要道,切断了梁军的粮草供应。次年初春,梁军粮秣荡然,倾营而出,晋王遣周德威将其引入野河谷地,一举击溃。又乘胜攻下贝州、博州、澶州。赵王谒见晋王,大犒将士,又遣养子张文礼随晋王征讨,义武王处直也俯首听命,不敢怠慢。
二月的一天,晋王在赵州大宴诸将。酒酣之际,王处直、王镕都派人送来燕王刘守光写给他们的信函,信中写道: “闻二镇与晋王破梁兵,举军南下,我也有精骑三万,想亲率大军与诸位合力破梁。只是四镇连兵,必有盟主,不知二位是否有意推我担当此任。”晋王大笑不止,连声道:“愚莫甚焉!愚莫甚焉!”诸将纷纷请求先取守光,再图南下,以免腹背受敌,应顾不暇。晋王因率大军返晋阳,准备伐燕。
八月,燕王守光称帝,国号大燕,晋王遣使致贺,守光志骄意满,飘飘然不知所措。年末,义武传来燕兵南侵的消息,晋王遣蕃汉马步总管周德威率兵三万攻燕,以救义武。经过一年多的激战,周德威进逼幽州南门,守光登上城楼向周德威道: “晋王若到城下,我马上打开城门,俯首听命。”晋王闻讯,自晋阳驰赴幽州,单骑匹马来到城下,折断弓矢向刘守光保证: “只要出城相见,保你平安无事。”但守光仍迟迟不肯出降,晋王督军四面攻城,守光仓遑出逃,亦被捕获。晋王绕道义武、成德两镇,浩浩荡荡返回晋阳。至此,河北之地基本为晋所有。这一年是凤历元年 (913),后梁末帝朱友贞在这一年代友珪为帝。
二
攻灭了幽州,晋王存勗立即着手组织对后梁的全面进攻,但总是受阻于后梁北面招讨使、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师厚率魏博三镇之兵,屯驻魏州 (今河北大名),成为晋王南下的巨大障碍。而且,这二三年间,北面的契丹也日渐强大,时而进犯晋境。晋王两面作战,收效不大。乾化五年(915)三月,杨师厚卒去,魏州爆发兵变,头领张彦向晋王求援。存勗当机立断,决定北和契丹,重点进攻后梁。六月,率军入据魏州。继袭取德州、澶州等城,又与后梁大将刘对峙于魏县、莘县一带,互有胜败。至次年二月,晋王突然接到梁军偷袭晋阳的消息,但这边正和刘相对抗,一时还抽不开身,晋王十分焦急,召部将李存审、李嗣源共同商计对策。二月十日,晋王留存审守营、嗣源守魏州, 自己率军假装往晋阳方向而去。刘闻讯,立即奏准梁帝,倾营而出,攻袭魏州。存审率部紧紧尾随。次日晨,至城下,李嗣源自城中出战,存审在背后夹击,双方激战不已。午时,两边的军卒们都精疲力尽,饥肠如鼓。忽然,北面大道奔来一队兵马,直往魏州城下冲来。 刘登车张望, 大惊: “晋王怎么没有走啊!”立即引兵后退, 但为时已晚。 晋方的三支大军死死地咬住梁军, 反复撕杀。 刘率几十名骑兵, 落荒而去。 晋军顺势四向展开,很快便攻下了后梁在黄河之北的全部州城。与之同时,晋阳解围的捷报也已传来。原来,梁匡国节度使王檀率三万精兵直抵晋阳城下,将晋阳团团围住,昼夜急攻。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派牙将石君立率五百精骑飞驰相救,石君立与城内老将安金全内外夹攻,大败梁兵,解了晋阳之围。不过,看到别人也可以这样自如地攻破强敌,并不在自己之下,晋王存勗很不高兴。下令: “安金全、石君立不俟王命,擅自用兵,解围之功不可赏伐。”
贞明三年(917)冬,晋王心满意足地回到晋阳。这几年,他连年在外征讨。平幽州、克魏博,拓地千里,增兵十万。后方晋阳的军政要务都由监军张承业主持。两人合作得非常默契。回到晋阳后,不知是什么缘故,晋王总觉着自己受到这样那样的约束,不象在军阵前那样令如霆钧,我行我素。回到晋阳,自然要大肆庆功,晋王平时十分喜爱作戏看戏。那些演戏弄技的伶人此时格外受宠。可是,晋王每次遣人向张承业支取伶人们的赏钱,承业总是十分吝啬,不能如数兑现。一天,晋王在钱库摆下酒席,宴请监军张承业,并使儿子刘继岌为承业起舞助兴。承业唤库吏取出一副玉带,一匹老马赠给继岌。晋王不屑地一笑,指着库中堆积的钱贯,喊着继岌的小名对承业说:“和哥缺钱,你就给他一些钱吧! 玉带和老马是否太微薄了些?”承业回答道: “这副玉带和老马都出自我的俸禄,库中钱物虽多,但那是您用来平定天下的,我不能把官钱当作私礼送给郎君。”晋王十分不悦,借酒叱辱承业。承业也发怒道:“我不过是一个老敕使,为了使您能成就霸业才苦苦地守着这一库钱物,既然如此,库中钱物,你自己随便取用就是了,还问我干什么?无非财尽民散,一无所成罢了。”晋王更加恼怒,自随从手中夺剑便刺。随从们一边苦苦拦住,一边飞报曹太夫人。曹太夫人急召晋王觐见。晋王此时也消了一些气,向张承业道:“刚才我因醉酒得罪七哥,太夫人一定会叱责我,请七哥让我先敬您几杯酒。”承业排行第七,故存勗呼为七哥。晋王说毕,连饮四杯,见承业转头向外,毫不理会,只得怏怏离去。次日,曹太夫人带存勗到承业府第,使存勗当面谢罪。当时,晋王府中的掌书记卢质恃才自傲,经常称晋王诸弟为豚犬。晋王一直想借机加害。承业恐怕卢质遇祸,乘机假意向晋王请求道: “卢质多次对您无礼,请让我替大王除掉此人。”晋王看了一眼面前的太夫人,马上说道:“我正要招纳贤才,成就大业,怎么能因私愤杀掉贤士呢?”承业伏下,叩首称贺: “王能如此,何惧不得天下?”
刚交仲冬,黄河边传来河水冰封的消息,回到晋阳不到一个月的晋王立即赶往魏州。不过,这次出征,带上了儿子继岌,以及继岌的母亲刘夫人,希望继岌也能象他那样长于军阵,好助他一臂之力。继岌的母亲刘夫人深受晋王宠爱,继岌的外貌、脾性又都很肖似晋王,因此,这父子两人倒是十分相得,路上一直同乘一车,说笑不停。刘夫人家本魏州成安县人,幼年时被晋将袁建丰抢入宫中。年长以后,生得绰约可爱,被晋王选中。这次与晋王同至魏州,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幼年在成安的生活她还依稀记得,她的父亲靠卖野药和为人占卜为生,自称“刘山人”。家境十分贫寒。自八岁被抢她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也一直羞于提起。在她前面的二位夫人韩夫人与伊夫人都出自河、东望族,时时以门第自炫,很瞧不起她的出身。正由于此,她虽然来到了魏州,但丝毫没有要寻找生父的愿望。
谁料天违人愿,刘夫人随晋王到魏州的第三天,父亲就找上了门。背着药搭、提着破帽,十分落魄。晋王先召袁建丰察看。袁建丰对晋王说:“当时得到夫人时,有一个黄须老人在旁守护,我看就是这个人。”晋王马上遣人通知刘夫人,谁料刘夫人闻讯,勃然大怒:“我离乡时已能记事,清清楚楚记得父亲已死于乱兵我孤身一人守着父尸痛哭而去,今天是哪儿来的田舍翁敢冒充我的父亲。”随即命人痛笞来人五十下,赶出魏州,不许再胡说八道。当晚,晋王身着破布衣衫,肩背药搭,让继岌提着一顶破帽随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刘夫人居处,令手下人通报: “刘山人前来省女。”谁想这次是刘夫人手提笞板,冲出门来,劈头便打,晋王与继岌大笑不止。刘夫人面红耳赤,又冲回卧内。
晋王存勗在魏州简选士卒,日夜操练,每日都在护城河结成的冰面上来回行进。过了十日左右,亲自率军冲过冰封的黄河,攻下后梁的重要渡口杨刘城 (在今山东平阴境内)。晋王又命周德威、李存审、李嗣源,以及王处直都率军汇集于魏州。准备收过夏粮,储充粮草,就大举攻梁。贞明四年 (918),晋王率各路兵马自杨刘渡河,在濮州 (今山东鄄城北) 与梁将贺、 谢彦章相持不下。 晋王亲自率轻骑到梁营前挑战, 部下一有劝阻者,他便叱责道“深居帷房不经百战能定天下吗?”一日清晨,晋王又要前去挑战,老将李存审拉住晋王坐骑劝道:“冲锋陷阵是将士的职责,不是您大王的事情!”晋王无奈,只得拨马而还。第二天,趁李存审不在,晋王策马奔出,对左右随从道: “老头子妨人游戏。”只带了十余骑兵便驰向梁军营垒。不料中了梁将谢彦章的埋伏。彦章的五千精兵已在河堤下等待二天了,晋王一到,立即被团团围住,里里外外足有几十重。晋王左冲右突,总是脱不出包围圈,开始有些心慌意乱。身边的随从一个个地倒下,他自己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幸亏李存审率军及时赶到,才把梁军击退,将他救出。
这次冒险后,晋王并未戒掉轻躁冒进的习性。年末,看到长久相持不见分晓,晋王将军中老弱统统送回魏州。令各路大军齐头并进,绕开贺营垒,直趋后梁都城开封。贺瓌则率部尾随不舍。行至临濮县 (今山东鄄城西南) 胡柳陂时,两军已遥遥相望。周德威请求晋王先按兵不动,自己率部骚扰梁军,使其疲敝不堪后再图进击,晋王不从,率亲军跃马冲入敌阵,梁军浩浩荡荡,结阵几十里,晋王左右冲击,往返十余里,又陷在敌阵中难以拔足。梁兵趁势袭取了晋军辎重粮草,诸路晋军乱成一团,周德威战死。中午时分,晋王冲出敌阵,收集散兵,诸将纷纷请求敛兵还营,明日再战。晋王大吼: “此时敛兵,等于降敌,现在情势如此,可进不可退,成败在此一举。”好在晋王的骑兵还未受到多大损失,晋王先率军抢占了周围的几个山丘,又据高临下,用骑兵轮番向梁军冲击。至傍晚,梁军也败退而走。这一场恶战,晋、梁双方都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士卒,两败俱伤。晋王也意识到不可能一举攻灭后梁,又引兵回到魏州,留李存审坚守已取得的河南城镇。
三
胡柳恶战后二、三年中,晋梁多在黄河沿岸争城夺地,未有大的战事。晋王存勗在诸将、诸藩镇的劝进声中,准备登基称帝,唐朝的遗老旧臣也开始向魏州汇集。唐昭宗时的礼部尚书苏循也赶往魏州。一入牙城,俯地便拜,这在当时叫作拜殿,只有见到天子宫殿才可以这样。见到晋王时感泣称臣,三呼万岁,舞蹈不已。翌日,又献上三十支大笔,自称是昭宗皇帝的“画日笔”。也就是签发诏书所用的笔。晋王十分得意,马上委以河东节度副使。称帝事宜正在筹备之中,传来成德节度使赵王王镕的凶讯。王镕与义武王处直虽然名义上是独立的藩镇,但早在几年前就已归附晋王。晋王对他们也十分放心。不过,赵王王镕虽为节度使,但终日雍容自逸,不理政事。贞明七年 (921) 二月,养子张文礼发动兵变,杀尽王氏宗族,遣使向晋王劝进,并请晋王准许他继任成德节度使。晋王因为要集中力量与梁军抗衡,怕祸起肘腋,就派人授张文礼为成德留后。不过在北部边塞和黄河岸边的晋军,常常截获张文礼与契丹、后梁相连结的蜡丸绢书。晋王见事情不好,命赵王故将符习率部先取成德,攻克赵州、深州,并进围成德治所镇州。十一月,晋王亲自率兵赶到镇州,日夜猛攻。这时张文礼已病死,其子张处瑾率众坚守,双方相持不下。就在这种关口,义武节度使王处直那儿又出了问题。
王处直本有二子成年,一个是养子王都,一个是庶子王郁。处直十分宠信王都,想由他继任节度使。王郁在十几年前就投奔了晋王,现在是新州团练使。处直看到晋王存勗亲自攻打镇州,怕镇州破后,晋王会顺势取义武。就向晋王请求赦免张处谨,晋王不许。处直又派人到王郁那儿,让他赂贿契丹大举入塞,牵制晋王,并答应事成之后,可以让他作为嗣子,将来继任节度使。王都闻知此信,十分不满,发动兵变,软禁王处直,自称留后,并向晋王报告前后经过。处直不久忧愤死去,晋王命王都为义武节度使。十二月初,契丹果然举众南侵,攻幽州,拔涿州,进逼义武治所定州。晋王自镇州率五千精骑前去救援。龙德二年 (922)击退契丹,晋王追至幽州。在晋王奔波于镇州定州、幽州之际时,梁军乘机在南线发起攻势,晋王又率部自幽州飞驰魏州,击退梁军。复派蕃汉马步总管李存审为北面招讨使,主持围攻镇州。至秋末,终于攻克镇州,晋王自兼成德节度使。这才感到安心一些,又开始准备作皇帝了。
次年四月,晋工李存勗在魏州称帝,国号大唐,年号同光。此时苏循已死,存勗以豆卢革、卢程为相,郭崇韬、张居翰为枢密使,冯道等人为翰林学士。此时唐国共辖五十州地,比梁已多出二州。不过,晋梁实力还是旗鼓相当,新称帝的庄宗皇帝也认为梁国不可轻取,须积蓄力量、长期征讨。为梁国内部的混乱状况他还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
存勗称帝的第二个月是闰四月,梁国的郓州守将卢顺密奔至魏州。向庄宗报告郓州(今山东郓城)守军不满千人,军将又不得人心,可以袭取。庄宗当即令李嗣源率精兵五千由杨刘渡河,又自济水上船,趁着天阴道黑,直抵郓州城下。次日晨,袭取郓州。打开了通往开封的门户。庄宗闻讯,亲率亲军驻屯澶州,准备大军进攻。五月,梁将王彦章率部由滑州顺流而下,围攻杨刘渡,隔绝了郓州晋军与河北的联系。庄宗驰援杨刘,渡口已完全被梁军控制。晋军限于黄河,力不从心,杨刘岌岌可危。庄宗当机立断,决定自己在此牵制梁军,派郭崇韬率万余人马,倍道兼行,折返至博州 (今山东聊城) 境内的马家口渡河,赶筑营垒。六天后,王彦章闻讯赶来,但为时已晚,晋军利用新筑营垒,牢牢地控制了渡口。七月,庄宗率大军离开杨刘,由马家口源源渡过黄河,王彦章也被迫放弃对杨刘的围困,率梁军主力缩退至滑州、曹州一线。不久,梁主召回王彦章,以段凝为帅,又自滑州决河横灌曹州、滑州,称为“护驾水”,想以此阻挡晋军。梁军主力则由段凝率领,渡河北上,骚扰晋国的澶州与相州。此时的晋国因连年战争,粮草不充,仅够支用半年,士卒们也多厌战恋乡。面对这种局面,有人提出放弃郓州,与梁国划河为界。郭崇韬则提出梁国主力尽在河北,开封空虚,梁国上下又都认为决河之后我军难以行动,不复设防,若直捣开封,梁国肯定会望风自溃,不然的话,今秋谷粮歉收,军粮将尽,若划河为界,恐怕连守河的士卒也无法供养。庄宗听罢连声道: “正合朕志! 正合朕志! 大丈夫胜则为王,败则为虏,我定要拿下开封。”这时司天上奏: “今岁天道不利,不宜深入敌国。”庄宗一笑置之,命将士把随行的家属送回魏州,自己也派人将刘夫人与儿子继岌送归魏州,临行诀别道:“成败在此一举,若万一失利,你们就在魏州聚火自焚,不要落入梁人之手。”
十月三日,庄宗率军由郓州出发,直扑开封,李嗣源为前锋,次日晨,先消灭了前来攻围郓州的王彦章军,生擒彦章。彦章是后梁悍将,善使两支铁枪,人称王铁枪。至此,开封至郓州地带已无梁军重兵。段凝远在黄河北岸,远水难解近渴。当晚,李嗣源率前锋兼程前进,庄宗押大军随后进发。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第四天,行至曹州(今山东定陶西),梁将投降。曹州距开封只有二百四十里,二城之间无险可守。次日,梁主为侍者所杀十月十日晨,李嗣源进至开封、开封尹王瓒开门请降。午时,庄宗率大军入城,梁国百官大臣跪拜道旁,庄宗令各守原职。庄宗入梁宫城,李嗣源诸将向庄宗致贺。庄宗喜不自胜,用手扯着嗣源,紧紧靠在一起,高兴地说: “我今日能得到天下,全是你的功劳,我与你共享天下。”这时距郓州出发仅有七日。
四
平开封后,梁国的节度使、刺史纷纷上表归降。庄宗下令梁前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史以及大小将校均保留原职,至于随从征战的晋军将校,只得到一些常例赏赐,功臣宿将也多被裁抑权力,不时受到庄宗的猜忌。庄宗时时自豪地炫耀:“我于十指上得天下。”完全忘却了昔日数十年的征战。破梁不久,又将国都迁到洛阳,终日沉缅于畋游、声乐之中。
庄宗自幼即喜好音律歌舞,豢养了一批伶人。战争紧张的年月,还没有多少时间从事这种娱乐,定都洛阳后,这些伶人立即得宠。庄宗常常自己亲自粉墨上场,与伶人们共同作戏,甚至取了艺名“李天下”,每次出行,也都带伶人同行。这些伶人们可以随时出入宫庭,又可以常常向庄宗讲述所见所闻,庄宗也想以他们为耳目。因此,有些伶人也就可以干预朝政,气焰薰天,将相大臣也怕他们几分。也有一些聪明人物,与伶官相连接,求取高官厚禄。
庄宗入开封不久,梁将段凝就率众投降,庄宗仍命他为滑州留后,这位段凝打听到伶人景进十分得宠,就想方设法尽力贿赂,结果,这位后梁败将,又被庄宗任命为泰宁节度使,镇守兖州。这条路一开,求媚于伶官的人接踵而来,他们一般还都各得其所,只有一个情况稍微拖延了一些时日。在胡柳之战时,庄宗宠爱的伶人周匝被梁人俘获,梁负责宫庭娱乐的教坊陈俊与内园栽接使储德源把他收留在梁帝的伶人堆中,为梁帝作乐助兴。庄宗入开封,这位周匝又回到庄宗身边,继续受宠。陈俊与储德源也想借周匝之力得到高官。于是周匝向庄宗请求道: “臣在伪梁得以生还,都是陈俊与储德源的功德,希望陛下能给我二个州,让我答谢他们。”庄宗当即答应授陈俊、储德源州刺史。郭崇韬极力反对,对庄宗道:“与陛下浴血取得天下的将士们都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若先让这二个伶官为刺史,恐怕要失人心。”这样,这件事被搁置下来。过了一年多,周匝屡屡在庄宗前请求,庄宗对郭崇韬道 “我已答应周匝了,若不授刺史,实在不好意思再见到他,您的话虽然很对,但一定要为我屈意委任周、储二人为刺史。”不久,俊受命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此事之后,伶人们自然气焰更盛。
如是二年过去,表面上这个大唐国好象平安无事,庄宗也高枕无忧,悠悠自得,忘却了周围的敌国与身边的将士。
同光三年(925)清明时分,庄宗与伶官及一些禁军将领来到宫中新开的毬场,进行角力比试。轮到庄宗时,他的对手是禁军将领李存贤,比了几个回合,存贤连连失利。庄宗对他说: “你若能胜我,我就授你卢龙节度使。”正在作乐中,郭崇韬送来契丹大举入侵的消息,庄宗向毬场上的这批人叫道“在此等我,去去便回。”然后来到正殿,群臣早已等在阶下,庄宗不耐烦地问:“谁人可以抗御契丹?”崇韬上前一步奏道:“若陛下率军亲征,契丹肯定会望风而逃。”庄宗马上接口道: “朕国事缠身,谁可代朕前往。”崇韬又奏“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可以北征。”庄宗点头同意。崇韬又奏“请陛下再授他卢龙节度使,以便于领兵攻战。” 卢龙与契丹为邻,所以郭崇韬有这个建议。庄宗道: “朕已将卢龙当作角力押物。不能再授他人。”说罢,急忙退朝,又回到毬场中。继续与李存贤角力。不过,这一次存贤不费什么气力就把庄宗摔倒在地。庄宗被扶起后马上说:“朕不食言,卿可为卢龙节度使,三日后赴任。”过了一会,又与这些人玩起了拔河游戏,至于李嗣源如何北征,他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二年,晋国境内水旱不断,租赋难以征集,庄宗又把天下财赋一分为二,州县赋税入外库,作为日常军国经费,各地的额外上贡归内库,由他亲自支用。这样外府钱尽财空,内府货财堆积如山。新立的皇后刘夫人更是聚敛无度,甚至为了贪图梁朝旧臣张全义的钱财,不惜认作义父。这种情况下,朝中官俸时时拖欠,军卒士兵不能养家糊口,许多士卒不得不讨乞为生,军需装备自然更是凋敝。李嗣源受命抗击契丹,首先提出要五十万缗军资,但国库中只有五万缗钱物可供调拨。郭崇韬献出十万缗家财,也劝庄宗取出内府财物作为军资。庄宗听后沉默了好久,最后,说: “我在晋阳还有储积,可以取出来供军。”于是令租庸使把处死的叛臣李继韬私第中的钱物取出十万,应付差事。士卒们怨声载道,开始萌发离心。
亲自出征,庄宗已吃不得这份苦,但把重兵交给他人带走,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唯恐李嗣源拥兵自重,不听号令。因此,疑心重重。嗣源兵过魏州,听说城中武库有细铠甲,就向兴唐尹 (魏州改为兴唐府) 借取五百领。兴唐尹认为军情紧急,未及上奏就支借出去。庄宗闻知大怒: “兴唐尹擅自取铠甲给嗣源,是什么用心!”罚一月官俸,并责令追回铠甲。结果,兴唐尹一直赶到幽州,从正在与契丹交战的军卒身上取回铠甲。好在这次契丹的进攻很快便被击退,河北边境又复平静,但李嗣源却疑惧日增。
接到契丹退兵的快报,庄宗马上诏示群臣,要大家都要为他的庙胜之术作诗赋词,身边的伶人们则极力怂恿他外出畋游,巡视四方。四月末,庄宗率群臣百官及佞幸伶人浩浩荡荡向魏州进发,一路畋猎作乐,践踏民田。所到之处,地方官都要大肆铺张,供给无度。稍有不到之处或削职,或斩首,沿途许多州县官纷纷弃职逃走。到魏州后,又令伶人景进等人四处寻找美女。景进派人远至太原、幽州等地抢掠民女。不到一个月,就有三千美女被集中到魏州。其中许多是将吏妻女。这些女子被装上牛车,先行拉回宫中。庄宗本人则率百官、伶人一边畋猎,一边行路。六月,行到中牟。中牟在开封、洛阳之间,夏粮几乎颗粒未收,秋播过后,天公作美,降了几场小雨,地中青苗长势十分喜人,庄宗把这儿又当作了畋猎场,率左右军将、伶人前驰后奔,追逐猎物,农家百姓只能远远地望着落泪。午时,随行的中牟令实在看不下去,拦住庄宗的马劝道:“陛下是百姓父母,怎么能忍心践踏青苗,断绝百姓生路呢?”庄宗勃然大怒,喝令左右推下,正要下令拉走斩首,伶官敬新磨几步上前,抓住这位县官推到庄宗马前,大声责问: “你是县令,难道不知道我们天子好畋猎吗?为什么要让老百姓种庄稼,妨碍天子驰聘呢?你真该杀、该杀!”说完,马上按下县令的脖子,请斩首。见此景象,庄宗大笑不止,放掉了县令。
庄宗由中牟返回洛阳,正是夏末溽暑。在外游乐时倒不太在意,回到宫中,却时时感到燥热能忍。换了几处寝殿,都无济于事。宦官们纷纷上言: “过去长安宫城中,楼观殿堂上百座,现在皇上竟然找不到避暑的地方,皇上现在的宫殿还不如当时公卿的府第,实在太不应该了!”庄宗诏命宫苑使王允平专门造一所避暑楼,限一月内完工。景进向庄宗道: “郭令公 (崇韬) 最近因国用不足,常常哀声叹声,恐怕陛下的诏令难行。”庄宗不悦: “天下我家之天下,郭崇韬我家之家臣,敢不听命?何况这次是支用内府钱币,与国家经费无关。”不过,他还是怕郭崇韬谏阻此事,就先派一个宦官对郭崇韬讲: “今年天气实在太热,过去与梁人征战十几载,被甲乘马,奔驰不息,也未感到这么热,现在我在宫中实在热得无法忍受了。”崇韬让宦官转奏庄宗:“过去陛下鞍马劳顿,一心灭梁,因此,虽有酷暑流火,您也毫不留意,现在外患已平,四海臣服。所以,即使在深宫高台也会感到炎热难耐。如果陛下能牢记艰难创业之苦,夏日暑气自会消退。请陛下以国家为重,不要终日与伶人、宦官优游玩乐,忘掉功臣将士。”崇韬平日即倚权自重,不屑于理睬庄宗身边的伶人、宦官,这次又直言不讳,伶人、宦官更是切齿痛恨。纷纷向庄宗道: “崇韬府第豪华无比,无异宫室,他当然体察不到陛下是怎样地溽热缠身。”庄宗遂下令修避暑楼。崇韬闻讯,又上朝谏道:“连年水旱,国帑空虚,军士们已有卖妻鬻子,逃荒要饭者,人情十分不安,请陛下等来年再修此楼。”庄宗拂袖而去,心中十分不快,这团火气到了两个月之后,终因罗贯之案而爆发。
罗贯原为郭崇韬所荐举,一年前被任命为河南令。他执法严谨,凡有伶人、宦官请讬,一概告知崇韬,崇韬再报告庄宗。因此,伶人、宦官一有机会便诋毁罗贯,说他:“仗崇韬之势,目无天子。”庄宗十分恼怒。这年七月,太后病卒,庄宗在洛阳西南的寿安县为她修造坤陵。八月十日,庄宗亲自去寿安察看修陵情况,因日前一场大雨,道路泥泞不堪,桥梁也残破不整。庄宗回洛阳后,立即查询谁负责这一地区,宦官们回答“河南令罗贯。”庄宗马上令捕入狱中。次日,下诏判罗贯死罪。郭崇韬向庄宗劝道:“陛下行幸途中道路不整,河南令当然要问罪,不过,还不至判他死罪吧?”庄宗愠怒,反驳道:“太后灵柩将去,天子朝夕来往,河南令罗贯不预修桥道,是大不敬,必判死罪。你还说他无罪,你们是结党谋反。”崇韬继续劝道: “陛下以一国至尊,迁怒于一个小小县令,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呢?”庄宗大怒“罗贯既然为你宠爱,你看该怎么处置吧?”说完,转身退朝。崇韬紧跟身后,劝解不已,庄宗径自关上殿门,不加理睬。当日下午,罗贯处死。
依伶人与宦官的主张,郭崇韬就是罗贯的后台,罗贯是谋大逆被处死,郭崇韬自然也就可以问个结党谋反罪。但庄宗皇帝的头脑还是比他们想得远些。罗贯死后的第二天,马上下诏表扬郭崇韬肯直言上谏,并颁赐丹书铁券,使郭氏世世代代可免杀身死罪。
五
同光三年 (925)春夏,黄河流域遇到了少有的旱灾,夏秋之交,又大雨滂沱,水害不断。灭梁虽已三年,但后唐王朝还没有把与民休息,扶植农桑当作事情来作。庄宗终日畋游不息,各地节度使依然划地为牢,拥兵自重。国库空虚,军食不足已严重影响着这个王朝的生存。几乎每次征税敛赋都要预征来年的租税,但每次都不能有多少收效。主管财政的租庸使孔谦每天都到洛阳城的上东门外,眺望各地运粮船,来到的一些粮船根本等不到入库,在城外就分发诸军。就这样,军卒们依然穷馁交迫,卖妻鬻子,相当一部分人成群结队,或乞讨,或採野菜,老弱伤残,只好坐以待毙。甚至跟随庄宗畋游的禁军士卒也终日半饥半饱,遇有风雪天,往往死于途中。这种情况下,军心极度不稳,入秋以来,已有几十处地方发生小型兵变。庄宗在谋臣的建议下,决计伐蜀。一来可取得天府之国的财富,二来可为麾下的士兵们提供一个战场、一个发财养家的机会,使他们暂时可以安定下来,不足以酿成大乱。既然如此,难怪庄宗皇帝对不顺眼的郭崇韬也要优容相待了。
九月初,庄宗与郭崇韬等人商讨伐蜀事宜。谈到谁人为帅时,宣微使李绍宏保荐威胜节度使李绍钦。这位李绍钦,就是后梁的段凝。战败投降后,庄宗赐姓名李绍钦,又通过向伶人景进行贿,作到了节度使。平时仍然多方行贿,尤其对宣微使李绍宏谄媚讨好,贿赂不断。因此,绍宏称他“有盖世奇才,虽孙武、吴起复生,也要逊他三分,可以委以大任。”众将臣自然不置可否,郭崇韬向前奏道:“段凝是亡国败将,奸谄绝伦,不能重用。魏王继岌作为储君尚未建功立业,请陛下任命他为伐蜀都统,使他扬威立名。”庄宗点头称是,又说: “继岌儿年纪尚少,难以独当大任,还得请你前往辅助。”于是任命继岌为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为行营都招讨制置使,主持军务。选简士卒,准备伐蜀。
九月十五日,大军西行。这次伐蜀,集中了后唐的精兵,虽然名义上继岌是都统,但实际上的统帅是郭崇韬。因此,自军行之日,庄宗皇帝心中就惴惴不安。那些伶人、宦官更趁郭崇韬不在京城,肆意进谗。好在战事进行得十分顺利,自出师,到平蜀,仅用了七十天时间,十一月二十五日,郭崇韬率军入成都,蜀主王衍率百官投降。平蜀后,共得六十四州,二百四十九县,兵三万,金银、粮草、军器不可胜计。
平蜀不久,庄宗听到蜀人请留郭崇韬镇蜀的消息,心中的不安加剧。马上下诏令郭崇韬率军返朝,崇韬派使者向庄宗解释道:“成都早已攻下,但西川各地还有不少拥兵割据者,万一大军退回,这些人会乘机反攻。因此,需调兵遣将前去征讨,待大功告成,自然率师回朝。”庄宗根本不理会,一方面急急地委任北都留守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另一方面立即派出心腹宦官向延嗣前去西川,召崇韬班师。
向延嗣赶至成都,未见郭崇韬出城迎接,心中已有几分不快。见到崇韬宣读诏令时,崇韬又十分倨傲,更是怒气中烧。回到洛阳,向庄宗道:“郭公专权跋扈,无心回师,其子郭廷诲终日与蜀中将校、土豪宴饮作乐,声称自己当为蜀帅,又劝他父亲据蜀地拥兵称王,现在伐蜀诸军均由郭氏统帅,魏王如栖虎狼之口,万一有变,必当其害。”听完延嗣的报告,庄宗又察看他带回的蜀国府库的清单。问:“人都说蜀中天府之国,为什么府库中空荡无物呢?”延嗣答道“臣听说破蜀之后,蜀中宝物都被郭氏父子吞没,崇韬有金万两、银四十万两,钱百万缗,名马千匹,其它宝物也应有尽有,所以您得到的就不多了。”庄宗怒形于色,延嗣又献上他带回的蜀国伶人、乐工二百余人。这些人也都口口声声地说郭崇韬有割据西川的野心,其中,有一个叫严旭的蓬州刺史,更是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说郭崇韬已整理好蜀国仪仗、玉玺,准备称帝。庄宗暴跳如雷,马上召来准备赴任的西川节度使孟知祥,要他立即赴任,到西川后诛杀郭崇韬。知祥道:“崇韬是国家勋臣,不应有反叛之心,我到西川后祥加察勘,如郭公并无反心,就让他回师京师,由陛下裁处。”庄宗派走知祥后,还是放心不下,又派出宦官马彦珪,交待他“若郭崇韬奉命班师则已,稍有拖延跋扈的意思,你就与继岌押他回朝。”彦珪临行,又拜见刘皇后。向皇后道: “蜀中形势已很危急,可陛下当断不断,恐怕魏王会有杀身之祸?”刘后马上去见庄宗,要他下诏杀崇韬,保住儿子继岌。庄宗沉思许久,说“传说无凭,不知真假,若错杀郭氏,怕有人乘机作乱。”刘后愤愤退下,自己写下杀郭崇韬的教令,让彦珪交给继岌。当时皇后的命令称教,与皇帝诏书具有类似效力。彦珪星夜奔驰,在陕县石壕村追上孟知祥,向他宣示了皇后教令,要与他昼夜兼行,速赴成都,知祥心中暗道: “天将大乱!”
派出彦珪,皇后刘氏在庄宗面前哭哭啼啼,又吵又闹,庄宗见今晚又不得安宁了,就叫宦者召来新献的蜀国伶人,与自己原来的伶人一道通宵作乐。其中,哪位当蓬州刺史的伶人尤其讨庄宗喜爱。他极善歌唱,今晚一曲又一曲。庄宗与刘后听得乐不可支,庄宗问道: “你是怎么当上刺史的?”伶人答: “靠主上喜听我的歌。”庄宗马上让他官复旧职,继续为蓬州刺史。看到自己原来的伶人们有些闷闷不乐,庄宗乘兴委任景进为上柱国、御史大夫,又委任史彦琼为邺都监军,执掌魏博六州军政。其它伶人也多得到一官半职。
孟知祥与马彦珪赶到成都,已是926年年初。郭崇韬正部署诸军,整装待发,只等西川节度使到任,便与魏王继岌一道返回洛京。彦珪到成都的当天,马上把皇后教令交给继岌,继岌道“大军马上就要出发,郭公又没有什么反叛的迹象,我怎能做出这种负心事。况且主上未发诏敕,只凭母后教令去昭杀招讨使恐怕也不太相宜?”彦珪苦苦相劝,最后,说: “万一郭崇韬知道了皇后教令,在回师途中发动叛乱,咱们都无法逃脱。”继岌无奈,只得听凭彦珪设计杀掉了崇韬及随从的二子,彦珪先回洛阳,继岌率大军随后出川。
彦珪回洛阳后,庄宗立即下诏,称郭崇韬拥兵谋反,已被斩首。又遣人到郭崇韬家,捕杀郭夫人以及在家中的三个儿子。郭夫人临刑,取出丹书铁券,向监斩官道“这是前几月皇帝刚刚赐下的,我一个女子,不识文务,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话?”监斩官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围观者多潸然泪下,扼腕叹息。庄宗惟恐郭崇韬一死,有人乘机起事,就派伶人们四出探查,稍有反常者,或得罪了伶人、宦官的,马上就被诬蔑为郭氏一党,满门抄斩。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二月初,贝州 (今河北清河西)兵变,乱军以赵在礼为首直扑邺都(即魏州)。邺都巡检使孙锋向监军史彦琼请求命令士兵登城防备。伶人出身的史彦琼屈指一算道“贝州乱兵今天才到临清,到邺都有一百五十里之遥,古人云 ‘师行日五十里,’起码还要三天才能到达,明天再作防备也来得及。”孙铎道: “乱兵既然反叛,肯定要倍道兼程,怎么会按照古人讲的那样走呢?”彦琼不悦: “你们是否也想乘机作乱?各军不许妄动,明日午后方可登城。”谁知当晚贝州兵就攻下了邺都,史彦琼狼狈逃回洛阳。大致与此同时,伐蜀先锋将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绍琛拥兵反叛,自称西川节度使,继岌大军仍滞于川中,不能拔归。对于贝州兵变,庄宗只好派人招抚,但未能奏效。派归德节度使李绍荣率诸道兵进攻,也屡屡受挫。黄河之北的许多城池连连告乱。庄宗遂召集群臣,告诉他们要御驾亲征,诸臣纷纷劝阻,庄宗向群臣道: “诸将中实在选不出象样的统帅,所以我才要亲征。”这时,大家一致荐举李嗣源。李嗣源此时为成德节度使兼中书令,正率兵在幽州一线防御契丹,庄宗对他一直放心不下。太后病重时,嗣源请求回京探望,庄宗也没有答应。这次选将攻邺,他不是没有想到李嗣源,但怕他率军南下,万一情况有变,局面将难以收拾。因此,一直不愿委嗣源为攻邺主帅。现在李绍荣连连失利,大臣们又极力保荐,庄宗只得命嗣源亲军讨邺都。
嗣源刚至邺都,军中兵乱,嗣源被挟往城中。后虽设法逃出,但诸道兵马多已败退,李绍荣等诸将都将败因归结于嗣源,上奏庄宗,称嗣源与乱军连谋为乱。嗣源难以自辩,遂在部将鼓动下,拥兵南下。
庄宗闻讯大惊,一面遣人急驰西川,召回继岌大军,一面令诸道速速入援。就在这时,禁军军卒王温等人因军粮已二月未发,起兵作乱,被镇压。王温是禁军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的部下,从谦本为伶人,后被任以武职,因与郭崇韬同姓,认崇韬为叔父。这次兵变,庄宗有些怀疑是从谦指使,但又没有证据,只是把他召来责难了一番,问他“既附郭崇韬,又教王温叛,到底想干什么?”从谦自然惊恐万分。
三月中旬,集中到洛阳的诸道兵以及禁军已有五、六万人,军粮问题更加突出。宰相豆卢革等人帅百官联名上书,请庄宗取出内库资财赡军。刘皇后对庄宗道:“我们夫妇统有天下,既靠武功,也由天命,命既在天,别人能把我们怎么样?”不肯拿出内库资财。次日,宰相与百官又向庄宗进行请求,刘皇后在屏风后气冲冲地走出,拿来三只小银盆、一套梳妆用具,身后跟着三个年幼的儿子。向大臣们说:“人都言宫中富有财物,但都随时用于赏赐了,现在只剩下这些东西和三个小儿子,请你们卖了好供养军士。”见此情景,百官们只好惶惶告退。
二十日,李嗣源渡河南下,滑州守将不战而降。庄宗率军离洛北上,亲征李嗣源。临行,取内库钱帛赏赐诸军,王公大臣、伶人宦者也多献出大批钱帛。仅伶人景进就献“助军钱”三十万贯。军士们有负赏赐,大骂不止: “我们的妻子儿女已饿殍而死,还要这些财物做什么?”二十六日,庄宗至荥泽时,李嗣源已攻下汴州。庄宗派龙骧指挥使姚彦温率三千骑前去挑战。彦温马上举军投奔嗣源,派指挥使潘环率军护卫粮草,他也干脆把粮草运到了大梁。庄宗率军勉强行至中年万胜镇,诸军叛逃者已达万余人。庄宗见状,只得仰天长叹: “吾不济矣,”命诸军还师。庄宗亲自在道旁抚慰士卒,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说“魏王又送来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城后都赏给你们。”士卒们纷纷回答:“陛下赏赐已晚,虽有重赏,人亦不感圣恩。”庄宗呜咽流涕,悲不自胜。次日,行至洛阳城东的石桥,庄宗置酒设席,召来诸将,悲戚地说: “诸卿随我数十年,患难与共,荣华同享,如今事已至此,难道就都没有退敌良策?”诸将百余人纷纷割下头发,向庄宗保证“以死报国”。但谁也没有说出退敌之策,君臣相顾号泣。当晚入洛城,李嗣源马上尾随占据了汜水关。第三天,传来魏王继岌正向洛阳进发的消息,宰相与枢密使共同建议庄宗应再次率军东进,控扼汜水关,等待魏王大军。庄宗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再上东门大阅骑兵,命令明晨出发东进。次日为四月一日。黎明时分,骑兵列阵于洛城宣仁门外,步兵列阵于宫城五凤门外,等待出发。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乘机率所部军士进攻皇城南面的兴教门。庄宗正用早膳,闻讯立即率近卫骑兵冲出宫城,驱出已进入兴教门的乱军。当时朱守殷正率骑兵在宣仁门外,庄宗遣中使召之入城,但守殷不从,径自引兵离开洛城,憩止于北邙山的密林中。城内叛乱士兵越来越多,又纷纷冲入皇城,大臣将帅星散而奔,庄宗中箭倒地。此时身旁既无大臣,又无士卒,鹰坊人善友扶庄宗至绛霄殿抽出箭矢,庄宗口渴求水。善友又飞奔告知刘皇后。但刘皇后正收拾金宝财物,派宦官送去一杯奶酩,庄宗饮后立即身亡。古人认为凡中箭伤失血过多,若饮水尚可活,饮酩是令其速死。善友收敛殿中乐器堆在庄宗尸首上,聚火焚化。刘皇后携带大批金银财宝及贴身随从奔晋阳而去,为避祸,削发为尼,但还是被李嗣源派人杀掉。嗣源即帝位后,葬庄宗于河南新安县之雍陵。谥号光圣神闵孝皇帝,庙号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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