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朱见深
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十五日,“土木之变”发生后,明太皇太后张氏下令,让英宗的异母弟弟郕王朱祁钰监国,总理国政,立英宗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正位东宫。这一年,朱见深只有两岁,他生于正统十二年 (1447) 十月二日,立储的时候,名字不叫见深,叫见浚。
一
朱见深在东宫居住的时间没有太久,不到三年的时间,太子的地位就被伯父拿掉,变成了沂王。景泰元年 (1450),受尽屈辱的英宗大难不死,被也先送回北京,这时朱祁钰已经在朝臣们的拥戴之下,做了快一年的皇帝,年号也改作景泰。朱祁钰珍惜到手的权力,不肯拱手让出,把英宗送入南宫加以幽禁,禁止朝臣们去见面。为了名正言顺地坐稳宝座,朱祁钰动了 “易储” 的念头。景泰三年(1452),广西有个叫黄的都指挥上疏请更太子,朱祁钰看后大喜过望,连连击掌称赞:“想不到万里之外,还有这样的忠臣!”随即让大臣们讨论废立太子之事。参加讨论的大臣在太监的当面威胁下,十分勉强地提出了“父有天下,必传于子”的意见。五月二日,易储付诸实施,朱见深的太子地位被废掉,代之以朱见济,也就是朱祁钰的独子。
朱见深小小的年纪,每日只会玩乐游戏,对当不当太子,也就视同儿戏一般。他虽然不是太子了,但还蒙伯父开恩,不加以伤害,得到了沂王的封号,照旧过着优裕的生活,衣食无愁。在后宫里,他亲近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周贵妃,另一个是被朱祁钰废掉的皇后汪氏。汪后与周贵妃脾气相投,关系一直很好。汪氏对朱见深十分喜爱,经常不避人前地与周贵妃往来走动,因此,朱见深对她十分尊敬。景泰四年(1453)十一月,朱见济意外地生了一场重病,没几天就死了,朱祁钰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再也没人可以继立为太子,太子的地位就被空起来。本来,在废朱见深的时候,有许多朝臣出于维护礼仪纲常的原因,对这件事情就持不同意见,朱见济一死,便纷纷上疏,说: “父亲的天下,当然是要传给儿子,不过太子已经去世,这也是天意难违。上皇的儿子,也就是陛下的儿子,并且他天资聪颖,本性厚重,将来的社稷完全可以托付与他,请陛下恢复见深的太子地位”。疏入后,朱祁钰不悦,勉强发交礼部,令讨论如何处理,自己并不表态。礼部尚书胡揣测到他的本意, 加以迎合, 提出 “缓议”, 结果照准。事情本有正有反, 朱见深在后宫里消遣光阴,尽管并不妨碍别人,但有些极力迎合帝意的人,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危险,刑部主事徐正就曾上过一疏,让朱祁钰把他驱出宫门,发送到封地,以免将来惹出麻烦。只不过由于朱祁钰没有同意,才没带来严重后果。
光阴荏苒,几易寒署,命运的转机终于自天而降。景泰八年(1457)正月十六日夜里,发生了富有戏剧色彩的“夺门之变”。朱祁镇重新登上了皇帝玉座。随着父亲的复辟,朱见深也有了出头之日,很快恢复了太子的地位。复立之时,是代以景泰八年的天顺元年三月,与夺门之变,只相隔二个多月。朱见深这时已经10岁,改掉了带来霉气的见俊这个名字。在父亲的庇佑下,他生活得舒适而又惬意,粗具知识,在讲官的执教下,开始了系统的学习。朱见深年纪不大,但也开始通晓世事,朦胧培养起的良知,使汪后避开了一场灾祸。英宗复辟后,朱祁钰很快就病死了,报复心极强的英宗下令嫔妃为其殉葬,其太监拟出的名单上也包括汪氏。朱见深听说后,马上找到父亲,重新提起了汪氏当初遭贬的事因,英宗遂于宽宥。朱见深还奏告父亲,允许汪氏出宫安居旧邸,并将私蓄一并带去。这以后,朱见深时常陪母亲去看顾汪氏,并邀请汪氏进宫叙谈家常,感情一如当初。
四年过去了,朱见深身边出现了一个叫万贞儿的女人。万贞儿是孙太后宫中的使女,青州诸城人,四岁的时候因父亲坐法戍边,被收入宫掖使役,若干年后,出落成了颇具姿色的女子。孙太后爱她伶俐勤快,召入仁寿宫,让她掌管衣服、首饰。朱见深常去孙太后那里,万贞儿与他逐渐地熟悉起来,继而发展到亲昵。孙太后崩逝之后,朱见深向母亲请求,让这个年长自己17岁的万贞儿入事东宫,服侍自己,结果如愿以偿,两人很快就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快乐的日子使人迷醉,然而也并非都是艳阳高照,有时也扑来沉重的阴影。朱见深的太子脾气太大,动辄责骂周围的太监,这很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于是就有人利用接近英宗的机会,讲他的种种不是,说他学习时敷衍了事,不是继承宗社的材料,与万贞儿的暧昧的关系,也被抖落出来。这些怨忿之语十分厉害,差点使他失去了父亲的信任,在他即将继承皇位之时,引发了一次严重的危机。帮助朱见深逢凶呈祥的,是内阁大臣李贤。天顺八年 (1464) 正月,朱祁镇染上重病,康复的希望越来越小。这天他秘密地将李贤召进文华殿,把听到的流言告诉这位大臣,表示对太子放心不下。李贤听后大惊,连忙伏地叩头道: “太子一贯表现极好,并无过失,陛下听到的这些,都是谣言,万万不可轻信”。朱祁镇将信将疑,说: “依照你的意见,一定要把位子传给他吗?”李贤回答“正是。”然后又说了朱见深不少好话。朱祁镇这才打消疑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宣太子入殿听候遗嘱。朱见深闻听父亲病危,火急赶到,从殿门一直跪行到父亲面前,抱着朱祁镇的双腿,放声痛哭。朱祁镇也掉下眼泪,半晌没能开口。遗嘱交待之后,父子俩欷歔良久,方执手告别。
文华殿一幕过去没几天,朱祁镇就去世了。按照他临终前的安排,朱见深接过了父亲手中的权力,丹墀临朝,开始了长达23年的统治生涯,年仅18岁。
二
天顺八年 (1464) 正月二十六日,朱见深即位,以第二年为成化元年 (1465)。在治理朝政方面,他给人的最初印象,是一个有朝气的青年。为了保持安定,朱见深继续任用了一大批父亲信任过的老臣,将李贤视为得力的辅臣,基本做到了言听计从,并且又陆续在内阁中添进了许多忠直之士,使朝事稍有起色。遗撼的是,这种状况,时间不长。
朱见深知道,新君临朝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能否割舍私爱。他把这利刀首先挥向了典玺太监王纶。王纶是朱见深做太子时最喜爱的一个内官,朱见深即位之前,朝官中有人预料王纶日后必有大用,就极尽巴结,王纶也直言不讳,在朝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朱见深即位后,依照李贤的建议,立即将王纶逮捕下狱,发配到南京服苦役。接下来,皇太后过生日,礼部尚书按旧例设立了斋醮,让文武百官赴坛炷香。给事中张宁向他进言,说:“文武大臣的使命,是效忠陛下,各司其职,如今撇下正事不做,还说烧香是为朝廷祀福祝寿,必为后人耻笑。”朱见深认为言之有理,迅即下旨: “此说甚好,今后设醮,不许百官行香。”前兵部尚书于谦曾在土木之败后力撑危局,挫败了兵临京城之下的瓦刺大军,后被人陷害,被英宗砍了脑袋。朱见深还是太子的时候,就闻知这是冤案,为了平息朝野的怨怒,他不为父讳,下令为于谦平反昭雪,善结了此事。
朱见深以朝事为重,不过做了一个姿态,却给了大臣们以极大的鼓舞。他的阁臣,开初时有三位,按级别排列分别为李贤、陈文、彭时。李贤的长处,是颇有宰相风度,身为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为政识得大体,在用人方面,进贤而退不肖。在朱见深的支持下,李贤经手提拔了一批忠于朝廷的官吏,同时革斥了4000多名冒 “夺门”之功而膺爵位的投机者。李贤的臂膀彭时,也是朱见深的忠臣,初为吏部右侍郎,后升任兵部尚书,值阁。大臣们凭借丰富的经验,尽心辅佐,朱见深对此深怀感激之心,特赐给厚禄,以示嘉许。当然,朱见深对大臣们的意见,并不是全部都能接受,所谓言听计从,也是有条件的。这在他登极之初后宫发生的风波中,表现得尤其突出。
这场风波是由万贵妃引起的。嗣主新立,照例要册立皇后。正宫皇太后钱氏和皇太后周氏选中了吴氏,于是朱见深遂于天顺八年七月成婚。成婚之后,还要选妃。朱见深没有忘记万贞儿,向母亲提及此人,太后同意封为贵妃。万贞儿出于对吴后的嫉妒,对其语言多有不恭。吴后的忍耐极有限度,两人闹到语言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吴后于是令宫女执杖大打出手。朱见深知道后,次日就入禀两太后,说吴氏脾气太坏,举止轻佻,定要废易。太后们开初不同意,阁臣力劝他放弃此念,他坚决不听。于是,吴后被缴还宝册,贬入冷宫,另选了王妃做皇后。这时,吴后正位正宫,只不过才32天。在后、妃之争中偏袒万氏,是朱见深出于感情用事,也是万贵妃挑唆的结果。万贵妃在风波中的表现,没有引起阁臣们的警惕。他们没有料到,这个半老徐娘的能量远没有释放出来。此后,万氏妄诞非为,威行宫掖,以令人不可思议的本领,掌握了朱见深整整23年,把成化年间的朝事,弄得乱七八糟。
安定后宫后,朱见深的目光暂且从宫里移开,投向京师之外。成化元年 (1465),南方大旱,湖广、河南、陕西、四川交界处的荆襄地区,流民不堪赋税徭役之苦,造起反来。朱见深接到奏报,令湖广总督李震为总兵官,由工部尚书白圭提督军务,率军征讨。官军装备精良,人多势众,打了一年,流民溃散,朱见深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胜利的消息。做为登极之初的新君,朱见深对荆襄战事比较看重,他钦点军事将领,批阅拜表奏闻,派心腹太监去前线监军,颇费心机。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兴,正值宫中张筵庆贺,朝臣喜形于色之际,西南又传来警号。这次是广西境内大藤峡的瑶民起事。内阁大臣火速急议,李贤主张征讨,朱见深对此表示同意。圣旨传出后,右佥都御史韩雍点起16万军马,向广西杀去。大战于十二月初开始,大藤峡一带,丛山盘曲,岩洞极多,韩雍分进合击,瑶民殊死抵抗,双方死伤惨重。大约有一个月左右,瑶民战败,大藤峡一带逐告陷落。事后,韩雍令士兵把大峡中的青藤砍断,把大藤峡改名 “断藤峡”,并磨崖勒石,立了纪功碑。捷报驰抵京师这天,正值大雪初降,朱见深踏雪赏玩归来,兴致未消,又添喜悦,格外兴奋。他传旨嘉奖、提拔韩雍,让其担任右副都御史,提督广西军务。
阁臣们对朱见深这段时间的表现,基本上还是持赞赏态度。李贤曾与彭时交换过意见,认为新君年纪尚轻,能做到这些,也很不容易了。因此,李贤对朱见深的一些缺点,包括废立皇后的轻率举动,没有多加严厉批评,而是寄希望于将来。成化二年(1466)十二月,李贤病故。临终之前,李贤仍念念不忘英宗之托,特意叮嘱彭时等同僚,尽力辅佐好新君,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朱见深治理朝政的锐气没有保持太久。他本来就不具备吃苦耐劳的素质,对继位以后如何励精图治,也没有深思长考。尽管他在少年时期稍有磨难,父亲复辟后报复仇敌的杀罚无情,又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并不妨碍他仍然养就了一副懦弱性格。种种缺陷加在一起,并且继续发展,从而使得他在即位之初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
朱见深最为宠信的人当中,万贵妃排在第一位。吴后被废掉后,万贵妃更加有恃无恐,皇后王氏秉性恬淡,凡事退让,只是名义上的皇后而已。朱见深虽然对万贵妃十分喜爱,但漂亮的女子对他同样有吸引力,临幸其他的侍妃、宫女,也是常事。对此,万贵妃妒火十足。为了保住专宠的地位,万贵妃非常留意朱见深的踪迹,六宫所到之处,必加人窥查。她在成化二年(1466)正月生过一个儿子,不到一年就死了,此后不曾再孕。阴暗的心理驱使她寻找种种借口惩罚朱见深临幸过的女子,特别是把已怀孕的害死,或者逼迫其流产。成化四年 (1468) 正月,朱见深上来玩兴,令元夕张灯,意欲携万贵妃游览。翰林院编修章懋、黄仲昭等上疏谏阻,朱见深感到十分扫兴,指责他们蓄意妄言,给了他们降职的处分。朱见深对万贵妃的宠爱,使宫中的太监有了立身的行为标准,内侍梁芳、韦兴、陈喜、郑直等人,纷纷投靠在万贵妃门下,挖空心思地为她进献美珠珍宝,并且假托圣上的旨意,到民间搜刮采办,苛扰百姓。作为回报,万贵妃对这些太监有求必应,使他们得以青云直上,有机会干预朝政,形成了很大的势力。一些在各省的 “镇守中官”,也都因朝中有人,颐指气使,位居总督和总兵官之上。朱见深对此时有所闻,却毫无办法,为了使万贵妃合意,无论什么事情,都可听她所为。
出于享乐心理,朱见深对朝事的兴致大减,初临丹墀时的朝气,在万贵妃影响下,很快就消磨掉了。在万贵妃的影响下,他一掷千金地大肆挥霍,极肯花钱买珍宝、图画,召集了许多番僧羽流,建造了大量祠庙宫观,小心翼翼地陪万贵妃拜佛炼丹,尽情地欣赏歌舞,做种种消磨时光的游戏。早朝已经成为负担,动辄就被取消,即便升朝,也是摆摆样子,礼成而退,疏奏大都扔给太监去批复。大臣们耳闻目睹朱见深的变化,痛心疾首,一些人纷纷上疏,劝他励精图治。彭时一针见血地说:“万贵妃已过生育之期,毛病甚多,不可专宠。希望陛下分恩宠于众妃。”朱见深对此不加理睬,极其充分地表现了君王一意孤行的意志。
三
尽管朝纲松弛,凭借太祖成祖的基业,仁宗宣宗的恩泽,朝廷尚有足够的潜力支撑局面,使朱见深感到不尽人意的是,内乱外患接蹱而至,给皇宫中带来了揣揣不安的气氛,对此,他有时也有清醒的时候,重用了一些军事将领和有能力的大臣,没有把江山断送掉。
成化六年(1470)荆襄山区的流民再度起事反抗朝廷,人数约有百万人,襄阳告急。朱见深接到奏报,立即命都御史项忠总督军务,与湖广总兵官李震一道率军征剿。项忠凑足了25万兵马,分8路展开攻击,在竹山 (湖北今县) 进行决战。流民几近赤手空拳,自然无法抵御屠杀,胜负很快见出分晓。项忠取胜后,在流民的累累白骨上,竖起一块“平荆襄碑”纪功。朱见深对项忠大为赏识,自荆襄之战后,不断地加以提拔,直到升任兵部尚书。
几乎就在流民起事的同时,塞上烽烟兀起。蒙古鞑靼部的癿加思兰、孛罗忽、满都鲁,率军入据河套,向内地频频出击,收获颇丰。朱见深在此之前,已经下诏命右都御史王越西行延缓,抵御 “寇患”,成效甚微。河套失守后,边军元气大伤,王越向节制陕西、宁夏、延绥的平虏将军赵辅建议,采取守势,于是鞑靼骑兵遂在河套安营扎寨,俨然一副新主人的模样。
河套出现的这种局面,是朱见深不能容忍的,特别是看到那些纪录 “套寇”屡屡犯边的奏报,令他感到大失脸面。于是,他下令边军加紧备战,怯战者一律严惩。成化九年(1473),王越会同新上任的平虏将军刘聚,小胜广漫天岭,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当时,满都鲁、孛罗忽等人把眷属牲口留在鄂尔多斯右翼的红盐池一带,率领精锐西行,深入甘肃中部的定西与东南部的天水。王越当机立断,率领5000骑兵,由榆林北上,深入沙漠,在两昼夜之间奔驰了800里,到达红盐池,捣毁了满都鲁的老巢,斩杀活捉了350余人。就人数而论,这不是一次了不起的大战,但在心理作战上,却是一次很大的成功。满都鲁等人没想到明军能发动攻势,从而感到河套并不安全,于是相继渡过黄河北徒,使得河套终于归于安宁。
王越取得的胜利,使朱见深大为高兴,同时,也促使他痛快地接受了巡视延绥的右副都御史余子俊的建议,建筑了“边墙”(明长城)。余子俊曾经替他开列了一张帐单,以延绥驻军成化八年(1472)一年的开支而论,要花154万两银子,并加粮草运费825万两。朱见深认为,建筑边墙之后,保障了边墙内的军屯与农户,可以增加当地的粮食,免掉了不少运费,且不论边墙的军事价值,仅此一项,就为朝廷卸下了经济包袱,因此加以照准,并催促余子俊在边境暂无战事的时间里,立即动工。成化十年 (1474),边墙顺利完工(今万里长城的中段),东起绥远的清水县,西抵宁夏绥远间的花马池(盐池县),全长1770里,沿了边墙,有11个城堡,15个边墩,800余个崖砦。这段边墙,以后又加以延长,西起黄河,东达延庆县,增加了1300余里,不过,那是12年以后的事情了。
朱见深对朝政不感兴致,不过听到各处叛寇依次荡平的捷报,心下还是非常喜慰,每遇捷报,动辄在宫中张筵庆贺。他论功行赏,把在历次作战中有功的项忠、王越、马文升等人,依次提拔为兵部尚书、“三边统制”、兵部右侍郎,加以重赏。另外,由于李贤病逝后内阁的力量显得单薄,他又陆续在内阁中添进了一些大臣,先后入阁的,有刘定之、商辂、万安等。成化十一年(1475)三月,在内阁中起举足轻重作用的彭时病故,支撑朝廷的重任,便落在商辂的身上。
朱见深对商辂还是比较器重的,这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大臣,待人和气而固守原则,他对商辂的信任达到顶峰之日,是由于商辂在立太子的事情上令人满意的表现。由于万贵妃横行六宫,朱见深日思暮想的皇子一直没有出生。成化七年(1470)柏贤妃曾经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朱祐极,被立为皇太子,但不到一年时间,就被万贵妃害死。直到成化十一年,才有太监张敏告诉他,一个来自广西的宫女纪氏,已经替他生了一个儿子,藏在后宫的安乐堂内。事情挑明后,商辂为了使皇子逃过万贵妃的毒手,建议交给皇太后周氏抚养,并建议立即册立为太子。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建议,朱见深照办之后,不仅保住了皇子的性命,而且使万贵妃感到固宠的手段已被识破,遂不再滥行堕胎、毒杀的手法,索性让各个妃嫔多生几个皇子,以与太子争宠。于是,朱见深又增添了11个儿子。商辂在朱见深的眼中,自然也就不比寻常,对他的一些意见,多有采纳。然而,商辂的这种地位并没有保持长久,在太监的排挤下,退出了仕途,从而使内阁中的事情,变得毫无生气。
四
敢于向内阁大臣发难的,是太监汪直。汪直是万贵妃的内侍,由于他奸诈异常,能曲意迎合贵妃心意,尤其会敛财讨她的欢心,被万贵妃推荐给朱见深,执掌御马监。朱见深对汪直,开始时印象还不深,但经过一段时间,竟觉得这是一个须臾不可离开的人物了。
成化十二年 (1476) 宫中发生了一起令朱见深极为不安的事情,有个叫李子龙的人被太监私放进宫,图谋不轨。事后朱见深为安全起见,就命令汪直易服化妆,经常带校尉不断外出打探消息。汪直对此非常尽心,街头巷尾的事情,无所不报。朱见深一时高兴,下令成立西厂,由汪直提督,其势力大大超过原有的东厂和锦衣卫。汪直上任后,利用覃力朋事件做了一篇钓名沽誉的文章,加深了朱见深的信任。
覃力朋为南京镇监,在一次进京贡朝之后,用百艘官船私运食盐。这在当时是违法的。此人一路上依仗权势,无人敢问,但船队到达武城县时,偏偏有个典史不肯买帐,拦住查问。覃力朋举手便把这胆大包天的典史的门牙打断,随手又射死一人。朱见深闻此大怒,下令汪直查处。汪直秉旨而行,逮捕了覃力朋,主张坚决处死。朱见深虽然没有同意,但对汪直的忠心耿耿,评价颇高,认为他能秉公办事。
在朱见深的支持下,汪直的地位更加巩固,结党营私,屡屡制造骇人听闻的冤狱,甚至民间斗鸡骂狗的小事,也会受到处罚。朝中公卿大臣,一遇到他都象避瘟神似地改道而行,没人敢招惹是非。一次,兵部尚书项忠,因为在路上没有让道给汪直,便受到了汪直的当面凌辱。汪直的作为,搞得政治空气极为紧张,引起了一些大臣的反对,导致了两厂于成化十三年 (1477) 五月一度被罢。
带头向朱见深揭发汪直的,是大学士商辂。朱见深见到疏章,心里极为不满,说:“我用了个太监,怎么能危害天下?”竟让司礼太监怀恩去找商辂责问。朱见深的公开袒护,激起了商辂的极大义愤,他流着眼泪对怀恩说:“朝臣无论大小,有罪皆请圣上下旨收问。汪直不仅自己就敢逮捕三品以上京官,连大同、宣府这些边防重镇的将领,也动辄被他逮捕。留着汪直,国家还能不危险吗?”怀恩将这些话如实地向朱见深做了汇报。第二天,兵部尚书项忠又联合六部九卿起来控告汪直。朱见深见此情景,不能不相信汪直的确是在胡作非为,于是下诏撤销西厂。朱见深对汪直的处理十分宽大,仅仅是令他回御马监再操旧业,使群臣大失所望。
朱见深虽然被迫取消了西厂,但仍念念不忘汪直,而汪直对商辂等人的报复,也来得十分迅速。没过多久,朱见深就接到了汪直对商辂加以诽谤的奏报,说他在朝中任用了坏人,接着,又有御史戴缙因商辂没有及时加以提拔,对商辂加以攻击,并吹捧汪直公正无私,建议恢复西厂。朱见深一见有人提出恢复西厂,正中下怀,便顺水推舟,再开西厂,让汪直官复原职。商辂见西厂又被恢复,知事不可为,于是上疏要求致仕。朱见深也乐得他离开,在恢复西厂的当月批准了他的辞呈。汪直复职后,立即指使东厂诬告项忠有不法之事。朱见深依从汪直的建议,下令三司法和锦衣卫对其进行会审。参加会审的官员对朱见深的意思非常清楚,虽然抓不到什么证据,还是定了顶忠的罪,把项忠削职为民。株连所及,一时九卿等官被撤职者达数十人之多。
西厂一事过后,朱见深对汪直更加信任,他听从汪直的建议,把统制三边的王越提升为兵部尚书,把边将陈钺提升为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王越是一名立过战功的边将,但为人品格却不太高,与汪直过从太密,以后终于因此而倒了霉。陈钺也是如此,在跟着汪直做了许多坏事以后,没有得到好的下场
对朱见深纵容汪直横行宫掖的行为,大臣们一直没有放弃劝谏,许多人以对汪直的不恭行为,从侧面对朱见深加以提示,使朱见深渐渐地明白过来。
成化十五年(1479)秋天,朱见深出于对边事的关心,下令汪直巡视边疆。边臣得知汪直巡边,害怕受责,极力加以讨好,沿途数百里,陈设供应,奢侈铺张到了惊人的地步。兵部侍郎马文升受命镇守辽东,他对汪直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对汪直没有恭敬。结果汪直就给马文升加上了扰边的罪名,把他贬戍边城。河南巡抚秦綋对此十分不平,向朱见深密奏了这一罪行,朱见深虽然不太相信,但对汪直也有了看法。
汪直年轻入宫,常苦无战功。边将陈钺、王越揣摸其心意,投其所好,怂恿他出边征战,乘机假报战功,巩固自己的地位。汪直便几次向朱见深奏报敌人扰边。朱见深不明个中原因,也就胡里胡涂地下令陈钺、王越等人出战,命汪直监军。劳师出征只不过是在边境转了一圈,其结果只能是杀民冒功,并且也给边墙外的真正敌人,授以向内地进攻杀掠的口实,使得本已平静的边境,又变得气氛紧张起来,边警频生。宫中有个小太监,名叫阿丑,善于演戏。一天,朱见深观其演戏,阿丑扮作醉人的模样,叫喊不止,另有一小太监扮作行人,告诉他说:“圣上来了!”阿丑仍然叫喊不止。小太监又说:“汪太监到了。”阿丑听后故作慌张,拔腿就逃。别人故意问他: “皇帝都不怕,难道怕太监吗?”他答到:“当今人们只知道有汪太监,不知道有他人。”又有一天,阿丑再出演剧,竟仿效汪直的衣冠,拿起两柄钺挺胸而行。当走到朱见深面前时,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持钺,回答说:“我自典兵以来,全是依靠这两钺,就是王越、陈钺啊。”朱见深对这些表演,报以哈哈大笑,心里却对汪直的看法越来越坏。
随着御史们劾奏汪直的疏奏不断增加,朱见深下了贬斥汪直的决心。成化十七年(1481) 秋天,汪直奉诏巡边已有整整两个年头。就在汪直巴望回京的时候,朱见深却屡屡不准其请,只召还了跟随他的官吏。这是一个疏远汪直的信号。给事中、御史们一见这种情况,乘机纷纷上疏,把汪直泄露宫中丑事,以及勾结外臣的许多不法行为,一一揭发出来,请求撤销西厂,内阁大臣万安也上书支持这些言论,大同巡抚郭镗千里之外又上了一疏,揭发汪直和总兵许宁不和,恐贻误边事。朱见深于是下令将汪直召还,不过没有让他进京,而是发落到南京御马监,随后,又撤销了西厂。不久,朱见深又根据万安的建议,罢了汪直的官,驱逐了汪直的亲信王越、陈钺等人,召还前兵部侍郎马文升,令为左都御史,巡抚辽东。朱见深的这一举动,令文武百官感到十分鼓舞,认为圣上终于被感化了,从而对朝政充满了信心。
五
朱见深能够顺利地把汪直贬嫡出去,与万贵妃没有进行干涉有很大关系。这时的万贵妃虽已年近50岁,但并不因此人老珠黄,相反,看去还显得很有韵致。朱见深在她面前,保持了一种复杂的感情,早年的喜爱之心,逐渐地为一种畏惧感替代。惩办贵妃的红人,朱见深不是没有考虑,但在最初的举动过后,万贵妃似乎无动于衷,他这才做出了最后的处分决定。
朱见深解开这个谜,没用很长时间。原来,由于汪直出宫的时间比较长,他的位置被人趁虚替代,万贵妃有了新宠,这就是内阁大学士万安。万安与太监们的关系,有疏有密,他与梁芳、韦兴关糸甚好,却不大把汪直放在眼中,经常在万贵妃面前说汪直的坏话,并且以实际行为替万贵妃谋取了不少私利,包括把万贵妃的弟弟提拔成锦衣卫指挥,深得万贵妃欢心。谜底尽管解开,但也仅此而已,朱见深对万安本来也不太反感,况且这还是万贵妃的新宠。万安曾为巴结万贵妃,硬拉关系,说自己是贵妃的本家侄子,万贵妃对此没加否认,朱见深还能再说什么呢?
本来在打击了汪直一派的势力之后,朱见深有一个重新整顿朝纲的机会,但这又是一件谈何容易的事情。朱见深的内阁中,有三位阁臣,除了心底龌龊的万安之外,还有刘吉、刘两人。刘吉是一个极其滑头的大臣。他曾在成化十八年(1482)时因家中有丧事,必须离职尽孝。朱见深因内阁中人手不够,令刘吉出来复职,他一面再三恳辞,做出一副淡于名利的孝子面孔,一面却暗托万贵妃的娘家人万喜,影响朱见深不叫他辞。此外,朱见深有时决定重用的人,刘吉听说后,就赶忙上本加以推荐。刘也是一个依违取容的官僚,于政事上一无建树。这三位阁臣根本就不会给朱见深出治国良策,对国家大事也不放在心上。京城内外,称他们三人为“纸糊三阁老”。内阁如此,六部的尚书也多是平庸之辈,除余子俊、马文升之外,基本上都不称职,老百姓称其为 “泥塑尚书”。在这样的群臣包围之中,朱见深怎能有所作为。
深居在宫中的生活虽然沉闷,但有着比理朝更大乐趣。朱见深已经到了40岁的年龄,他这时的兴趣,完全集中在两件事情上。首先他感到要解决寿命的问题,本来宫中已经有一些祀求仙道的斋坛,他对此仍不满足,经常令人加盖翻新。炼丹也到了着迷的地步,宁肯为此废寝忘食。再就是妃嫔耳鬓厮磨,终日沉溺于房事。太监梁芳见朱见深如此这般,就向他推荐了一个僧人,名叫继晓。继晓对房中之术很有研究,不断地对朱见深加以指导,并自制了一些春药,供其使用。朱见深按照继晓所嘱,很有成效,于是就将继晓留在京城,在西市建了大永昌寺,耗费了白银数十万两。从这往后,六部尚书和九卿科道大臣基本就见不到他的面了,就连内阁大学士,一年当中被召见也是有数的几次。
朱见深对朝事偶尔还有点兴趣的,是任命官吏。祖制规定,皇帝任命大臣要经过廷推,提升小官要经过吏部铨选,而且各衙门有一定的员额。朱见深不管这些,随意让太监传旨,任命若干人为官,出身资格一概不拘。被任命者大多是江湖术士,和尚、道士、番僧、优伶、工臣。这些官,全是不合格的额外人员,被称为 “传奉官”,总数多达3000余人。
成化二十年(1484),为了使朱见深能摆梁芳、继晓的控制,刑部员外郎林俊满怀愤懑地上书,要求朱见深把梁芳、继晓正法。朱见深十分恼怒,下令将林俊捕入诏狱。司礼太监怀恩对林俊深表同情,面奏朱见深,请予释放。朱见深大发雷霆,提起桌上的端砚,向怀恩用力掷去,随后拍案大骂道: “你竟敢帮助林俊诽谤我啊!”事后,由于怀恩对镇抚司施加压力,镇抚司才没敢对林俊治罪,只是将其降职使用。林俊敢于直言上疏的勇气,极大地鼓舞了朝中的言官,于是,不久因此而引发了又一场上疏行动。
成化二十一年 (1485) 元旦,朱见深受贺退朝之后,刚刚吃罢午饭,突然晴空炸响霹雳,听后不禁为之悚惧。在一宿心神不安之后,朱见深在早朝上向群臣询问阙失。吏部给事中李俊立即陈言,数说了时敝的六个方面,语气极为沉痛。朱见深听后,不禁心有所动,下诏将已封为国师的继晓革职为民,斥罢传奉官500余人。一些给事中、御史见李俊入奏有效,喜出望外,也纷纷上疏。不料,朱见深能够改正一些缺点,并非出于自愿,他对这些疏奏根本就不想披阅,反而对进谏者耿耿于怀,令吏部尚书尹旻将奏牍所署的名字,一一记录下来,寻找机会远调或者罢免。
六
成化二十三年 (1487),朱见深终于脱离了万贵妃的控制。这个女人在挟制了朱见深整整23年之后,死于肝疾。然而,按照命运的安排,一生甘心受万贵妃摆布的朱见深,注定了要寸步不离地陪伴这个女人,即便是赴黄泉的路上,也只不过稍稍拉下了一步。
成化二十三年春天,朱见深偶然到太仓内库查视所贮,见累朝积累的金银,七窖俱尽,不由气上心头。他将梁芳、韦兴召来,怒冲冲诘责道: “如此挥霍无度,这是你们的过错!”梁芳小心翼翼地说: “这些钱都建了寺庙,是为陛下默祈遐福,如此之用,并不是浪费吧?”朱见深冷冷一笑,说: “就算我饶了你们,但后人怕没有这般宽洪大量,大概要跟你们算帐的”。说罢仍怒气不休。
梁芳听后,出了一身冷汗,谢罪趋出后,忙赶到安喜宫向万贵妃报告。说: “陛上所说后人,明明是指东宫,倘若东宫得志,不但我等性命难保,娘娘也会有危险啊!”万贵妃道:“这东宫原本就不是个好人,他幼小时,我劝他饮羹,他竟对我说,里边是否有毒药。幼年时就如此逞刁,将来必是祸害”。两人经过一番密谋,决定由万贵妃劝皇上易储,改立邵妃所生的祐杭。
对于万贵妃提出的无理要求,朱见深开初没有答应,但禁不住万贵妃一再劝说,不觉心有所动。他把怀恩召到面前,跟怀恩谈了这件事情。怀恩力言不可。朱见深不听,开始做易储准备。就在这一关键时刻,有奏报进宫,说泰山连日发生地震,为不祥之兆。于是御史们奏称这应在易储之事上。朱见深只好改变了主意,说: “这是天意,不敢有违”。万贵妃其后多次催逼,朱见深都没加理睬。万贵妃对此郁郁不快,挟恨在心,渐渐地肝脏有了毛病。又过了一段时间,因与宫女生气,导致发病,猝然而死。
万贵妃死后,朱见深念及她的种种好处,特别是年幼时的一段情分,洒落下了眼泪。他命治丧告窆,一切按皇后的待遇办理,并缀朝七日,给万贵妃加了荣靖的封号。
这一年的八月,朱见深染上了重病。在他的左右,能够亲信的人,惟有一个太常寺丞李孜省。这个方士一贯以扶鸾术迷惑朱见深,到了此时,仍胡诌那些鸿都幻术,使他在病中得到了许些安慰。八月六日,朱见深结束了自己平庸的一生,死时41岁,葬于北京昌平县天寿山下的茂陵,庙号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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