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宗朱由校
万历末年,明都北京的街市上常常可以见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脏道士,似狂非狂、似癫非癫、整日游荡于东单西四、大小五城。他不住地舞弄着一根弯曲的拐杖,边跑边唱: “委鬼当朝立,茄花满地红。”市人谁也不知他在叫唤什么。三年之后,荒唐的小皇帝朱由校君临天下。太监魏忠贤和奶子客氏专权乱政,血雨腥风、黑雾塞天,把一个好端端的大明帝国变成了活地狱,人们才想起了那个疯道士和他的预言。但京师却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嘶哑的叫声了。朝野上下、庶民百姓、贩夫走卒痛恨客魏乱政,热切地希望小皇帝大奋乾断,清除这两个奸邪,再复明朝安定全盛之天下。然而,朱由校的昏庸程度非一般人可以想象,大明江山就生生败在他的手上。
一、杨涟闯宫立少帝
朱由校的父亲光宗朱常洛不为其父神宗所喜。虽为皇长子,但长期遭受歧视,直到20岁才勉勉强强被立为东宫太子。立虽立了,但东宫一应仪制待遇皆不完备。日常起居只有几个老年太监服侍,三妻六妾更不敢奢望,只郭妃一人陪伴在身旁。东宫之尊,却是道不尽的寂寞与冷落。但在外廷,官僚之间为常洛的地位问题却越斗越红火。万历三十一年 (1603) 京师发现匿名揭帖。揭帖指出神宗宠爱郑贵妃,有废常洛而立郑贵妃之子常洵的意思,由此引起朝野上下,一片恐慌。神宗不愿意为此事再生枝节、劳心费神,便令改善常洛的待遇,多选淑媛充实东宫。于是,匆匆选了7个良家女子入了东宫,皆未有名封,称为“选侍”,自此以后,东宫才有了一点生气。这七位淑女,李氏 (后封庄妃,时称东李) 未生育。其他选侍给由校生下了5男8女。成活的男孩有王氏所生的由校,刘氏所生的由检。女孩有付氏所生的皇五女、皇六女以及西李 (后封康妃) 所生的皇八女。
由校的生母王氏是京师良家出身,入宫时年方16岁。万历三十三年(1605)十一月十四日深夜王氏生下常洛的第一个儿子由校。常洛在困境中得子,心中非常高兴,可是一想到父皇又有些心寒,不知他高兴不高兴? 常洛灵机一动想出个办法来,他令人分头将喜讯报知奶奶慈圣老太后和父皇。只要奶奶高兴,父皇大概不会怎么样。报喜的太监走后,朱常洛长久地徘徊在东宫的院子里,等待着父亲那边的讯息。慈圣老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高兴,这是她第一个孙子,又是大明江山社稷的继承人,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老太后一高兴就往儿子那里跑,待她到了乾清宫,神宗已经得到了消息。看到母亲喜的合不拢嘴,神宗也笑了,传令封王氏为才人,常洛才放下心来。
自七个选侍入宫,东宫热闹了起来。其他选侍也先后生了儿女,各人过起各人的小日子。事实上,东宫成了一个包含着7个小家庭的大家庭,各家有太监宫人照顾生活起居。王氏生由校的次年又生下一子,取名由,长到4岁死去。由校一直随母亲生活,在母亲的爱护中长大。常洛由于长时期受压抑,脾气很坏,动不动就发火,一发火就打骂这些太监宫女以及选侍。选侍当中只有西李比较能得到常洛的欢心,因此,她在东宫比其他人地位高、受宠,平时也就霸道,其他选侍难免与她发生些争执。王氏在选侍中名分最高,看不惯西李的泼横,两人经常口角相拌,西李仗着常洛喜欢她,竟敢动手打王氏。万历四十七年 (1619),王氏病死。有一种说法就是被西李打了,气愤而死。西李生了一男,未成,后又生一女。王氏死时,由校已14岁。常洛请示神宗后让西李照管由校。由检的母亲死后,也由西李照管,直到由校即位,才改由东李照看。
万历四十八年 (1620) 对明朝来说是一个多事的年头。七月二十一日,明朝在位最长的君主神宗去世,临死还关照及时册立皇长孙。八月初一常洛即位,然而常洛福分太薄,在位一个月,于九月初一早晨死去。时年39岁。
常洛死前,旨传内阁大臣方从哲、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及科道官杨涟等人入宫。这几个人走到宫门口时,光宗已经驾崩了。杨涟说: “皇上晏驾,嗣君年幼,他又没有嫡生母亲或亲生母亲在身旁,万一出现什么变故,我等就是天下罪人了。现在我们只好闯进宫去,拥皇长子即刻接受群臣朝见,安定天下人心,杜绝事故发生。”大家都认为只有这样办了。
杨涟的担心是有特定的政治背景的,由校生母王氏已死。常洛即位后,百务丛集。还没有来得及确定中宫人选,立为皇后,嫔妃也没有正名赐封。现在常洛突然去世,宫中没有首脑。西李选侍名分最低却当皇后的呼声最大,手中又抓着皇长子,占据最有利的地位。常洛死前曾多次要求廷臣快将西李封为皇后,老臣孙如游等人以神宗大殡未完、神宗的嫔妃尚未赐封为由阻止了此事。然而,西李虽未得逞,势力不可低估。再者,神宗的郑贵妃与西李关系较好,曾经托西李替她在常洛面前说话,想让常洛封她为太后。郑贵妃是什么人?东林党人的对头、攻击对象。她密谋夺常洛之位而立自己的儿子朱常洵,得罪了公论,早就臭名远扬。在常洛突然病故,宫内出现权力真空的时刻,东林党人对西李与郑贵妃当然是心怀戒备。倘若皇长子受其挟制,后果将不堪设想。作为东林巨子的杨涟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商议已妥,杨涟就带头闯宫。守门的太监乱棍交下,不让他进去。杨涟将手一挥,大吼道:“我们是皇上召来的。现在皇上驾崩,嗣君年幼,你们阻止大臣入宫扶保幼主目的何在?”太监被杨涟的气势镇住了,杨涟“哼!”了一声带领群臣进了宫门。
杨涟一行进了乾清宫,哭倒在常洛的灵前。磕头完毕。杨涟请皇长子朱由校出见群臣。这时朱由校正被李选侍拦在西暖阁内不得脱身。刘一燝大呼道:“皇长子应当在灵柩前即位,今天却不在灵前?哪里去了?!太监们都不回答。这时,常洛的东宫侍奉、老太监王安走来,告诉刘一燝说: “皇长子为李选侍所匿”。刘一燝大声吼道: “谁如此大胆,敢匿新天子”。王安说: “你等着,我去一趟。”王安说罢,大步走进西暖阁。他正言历色向李选侍说明了外朝的情况,以不容违拗的口吻请求皇长子立即出见群臣。李选侍到底是妇人家,没见过这种场面,心中不免有些发毛,稍一迟疑。王安立刻抱起由校跑出来。刘一燝、杨涟等人立即跪倒高呼“万岁”。刘一燝看事不宜迟,挥一挥手,大家一拥上前,刘一燝架起由校的左胳膊,英国公张惟贤架起右胳膊,王安在后面拥着就把由校架上了步辇。这时,李选侍有些后悔,慌忙让内侍李进忠出来阻拦。李进忠出得门来大叫 “哥儿回来”。并厉声喝问杨涟等人 “你们要把小爷带到哪里去。小爷年幼害怕!”边说边扑上来拽由校的衣服。杨涟吼道:“殿下是天下之主,群臣之君,普天下莫非王土,何惧之有!”大家连拖带拉将由校拥入文华殿,群臣礼拜,由校即了东宫太子之位,议定九月六日即皇帝之位。
按照千古惯例,皇帝必须居于乾清宫。而现在李选侍还住在那儿,暂不能迁。刘一燝与诸人商量后请由校暂居慈庆宫,等李选侍移出乾清宫后再进去。
第二天,周嘉谟、左光斗等人疏请李选侍移宫,而李选侍与太监李进忠合计,放出口风,说皇帝幼小,为便于保护皇上生活,李选侍欲与由校同住一宫,晨昏好有个照料。实质上李选侍是想以此作为要挟,获取封号。左光斗等人立刻上疏陈言李选侍不可与嗣皇同宫。九月四日,李进忠传言说李选侍要治左光斗等人的罪。杨涟 “哈哈”一笑,对李进忠说,“殿下在东宫为太子,今则为皇帝,选侍怎敢控制他呢?选侍今后命运如何还要看皇上的态度,你们这些奴才还不知怎样立身乞命哪!”几句话说的李进忠无言相对。
到了九月初五,李选侍还没有移宫的意思。杨涟、左光斗等人倡率群臣集中由校居住的慈庆宫门外,要求李选侍马上移宫。内阁首辅方从哲说: “再迟几天也没什么不可,我们是否逼得太紧了?”杨涟道: “太子今日居慈庆宫还可以,明天他就要登极了,难道让天子避一个妇人吗? 就是两宫圣母太后在,夫死且当从子,何况选侍是一个无名封的宫人呢!她敢如此欺藐天子吗!”这时候,太监们在乾清宫与慈庆宫之间往来如梭,不知如何是好。有人说,选侍亦为先帝所爱,同受顾命,不可使之太难堪。杨涟说: “我们几个大臣受顾命于先帝,先帝顾的是天下,是太子,何尝顾到嬖媵?请选侍到太庙前问问天地祖宗,他应该如何去做?说这话者食的可是朱家俸禄? 你们能杀我则己,否则,今日不移宫,我们死也不离此一步。”左光斗、周嘉谟、刘一燝等亦竭力坚持,一时间殿陛之中响彻这几个人的呼声。由校谕令大家暂退。杨涟、左光斗当场草疏,揭露李选侍“阳托保护之名,阴图专擅之实。今日宫必不可不移。” 由校在这种形势下亲笔批下“令选侍即日移宫”。李选侍那边,王安也不住地吓唬她,李选侍没了主意。也顾不得上等人,自己便抱着小女儿徒步出了乾清宫, 移往宫。 她的簪珥衾裯被太监们一抢而空。 由校遂入居乾清宫。
第二天,正式举行了登极大典。由校即了皇帝之位,群臣舞蹈山呼。由校在高高的龙墩上看到杨涟六天之间象是变了一个人,满头黑发和须眉都变成了白色,这是他六天之中心力交瘁所致。由校非常感动,数次称他为 “忠臣”。
二、东林党人的天下
由校的即位、李选侍的移宫是东林党人的巨大胜利。他们认为此举挫败了郑贵妃、李选侍紊乱旧制谋取私利的企图。保卫了皇统的纯洁、祖宗之法的尊严。亦可以使新天子远小人,亲正臣,成就其圣德。东林党素以致君于尧舜作为奋斗的目标,也认为自己具有这种能力,只要由校贤明就可期望天下大治。
东林党人自万历中期便自树高明之帜,讽议朝政,裁量人物,认为自己肩负天下兴亡的重任,是最清白最忠直的大臣。正由于东林党人绳人过刻,引起了某些官僚集团的不满。万历末年与东林作对的主要有齐党、楚党、浙党、昆党等士大夫集团。光宗即位后,这些主张顺应神宗意旨,保护郑贵妃的党派都被清除了,东林党如日行中天,气焰趋于极盛。短短几个月间,被排斥的原东林派官僚皆披挂出山,冠盖满京华。上自内阁六部,下至中行评博皆为东林党人所把持。杨涟、左光斗等人之所以敢于闯宫也是自恃有强大的声援。
移宫斗争的胜利标志着东林党的胜利,但斗争并没有停止,仍然以新的形式继续着。东林党人对内阁首辅方从哲向怀不满,必欲去之而后快。这个方从哲为万历老臣,在万历最后三年独相。此公是个老好人,木讷谨慎,在朝一直努力调和朝内派别斗争和神宗与群臣的关系。因为他不明显地站在东林党一边,东林党人对他很有意见。光宗之死是由于李可灼进“红丸”所致,而李可灼进“红丸”的目的也是为光宗治病。光宗初次服用觉得很好,继服一丸后驾崩,可能是药不对症,李可灼最多算是庸医误人。光宗死后,方从哲根据光宗的意旨,赏赐李可灼白银50两。东林党人怀疑李可灼弑君。由于移宫案起,没有顾得上与方从哲计较。待移宫事定,东林党人纷纷上疏,弹劾方从哲对光宗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甚至有人说他故意谋弑。在移官案中,方从哲又袒护李选侍,故而东林党人将其视为奸邪,必欲除之。至十二月,方从哲终于辞宫归里。方从哲的走并没有平息对“红丸”、“移宫”两案的争论。东林党人将不指斥李可灼、李选侍的人都看作邪党。正在这时,太监们抢夺李选侍财物事发,受到严历追究,太监为转移外廷的视线,谣传李选侍被逼上吊,其女皇八妹投井了,此事受到某些官员的关注。御史贾继春以先帝爱妾爱女应受到照顾为题上疏。内有“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谁怜,孀寡之未亡人雉经莫诉”一语,为满朝传颂,其实根本没有此事。移宫后,杨涟、左光斗都上疏请好好照顾李选侍,对抢夺选侍财物的太监抓紧查办,生活上亦给予特殊的优待。贾继春此疏一出,杨、左站出来辩解,小皇帝朱由校也为此专门发了上谕。说他登极时李选侍如何阻挡,显然是欲“威挟朕躬”,有“垂廉听政之意”。如不是杨、左诸臣一力支撑,不知道会成什么局面。现在我遵皇孝之命对李选侍照顾极好,竟然有人肆口胡言,殊可痛恨!朱由校这时明确站在东林党人立场上。贾继春不服气,继续攻击杨涟,杨涟愤而求去,由校慰留不住,只得放行,随后贾继春也罢了官。
天启初年(1621),虽然反对派一直在坚持斗争,但东林党一直占上风,这是因为内阁大学士叶向高、刘一燝、韩爌等人执掌着朝纲。明代的内阁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国家大政、日常百务皆是由内阁拟定处理意见,皇帝只是照样批准而已。故当皇帝幼小或昏淫不堪,不能亲掌朝政时内阁实际上掌管着整个政权。当皇帝亲理朝政时,内阁就降为一个秘书班子了。朱由校年方16,又是出名的“玩主”。他把江山社稷、军国大事皆看成儿戏,从来不放在心上。故东林派大臣能在处理国家政治事务中发挥一些作用。
由校即位后,在东林党人的主持下,革除了神宗末年一些弊政。如停罢了杭州织造、革掉南京的鲜品进贡。对发生重灾的地方进行了赈济。明令免除了天下带征钱粮及北畿地区的加派,稍微减轻了某些地区的赋税。再就是对历史上的一些大案重新作了结论,恢复了张居正的官荫,肯定了张居正对国家的重大贡献。另外给建文时期的忠臣方孝孺等人平了反,恢复了名誉,肯定了他们是国家的忠臣,对他们的后代免除了奴籍,恢复了平民地位。但是,东林党人在国家大改方针的决定,大弊大利的革兴方面毫无作为,神宗末年的状况没有根本的改变,对国家亦无明显建树。自天启元年至四年 (1621——1624),国家形势越来越坏。在辽东方面,努尔哈赤越来越强,明朝以袁应泰代熊廷弼经略辽东后,边防更加衰弱。天启元年,努尔哈赤大举进攻,沈阳、辽阳等70余城皆失。熊廷弼再起之后,与辽抚王化贞在战略方针上意见不一,朝臣又议论纷生,处处掣肘,致使天启二年关外大溃。在内地,天启元年(1621),四川土司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反,杀巡抚徐可求,占据重庆等10余城。第二年,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反,陷毕节、安顺进围贵阳,后来两股叛军合而为一,成为西南大患。天启二年,山东郓城白莲教徐鸿儒反,陷郓城,巨野、邹、滕诸县,造成畿内山东震动。东林党人对此束手无策。然而,在派别斗争上东林党人却耗费了大量精力。东林党人门户之见极深,掌权后将不依附东林的官员斥罢殆尽,而不问其政绩能力。致使东林的反对派,队伍日益扩大,对东林党仇恨亦日益加深。这就为帝国的政治埋下了隐患。更重要的是,东林党人并不能牢牢掌握住朱由校,因此没有消除太监干政的可能,对国家、对自身酿成了大祸。
三、客魏集团的崛起
就在天启初年官僚集团围绕 “红丸”、“移宫”两案争斗不息的时候,明朝政坛上又悄悄地崛起了另一种政治势力。这个势力由于和皇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生长极快,迅速地对明朝政治发生重大的影响,这就是魏忠贤太监集团。魏忠贤的兴起与一个美丽的农家少妇紧紧相关,这个农家少妇即朱由校的奶妈客氏。
明朝皇家生儿育女,亲生母亲是不哺育的。一般是从农村挑选一些强壮的村妇为奶妈,代为哺育,据说这是希望农民的乳汁能给这些娇嫩的金枝玉叶增强体质。客氏是保定府定兴县人,其夫叫侯二。万历三十三年,客氏第二胎产一女没有成活,恰在这时宫中为即将出生的朱由校寻找奶妈。客氏人长的肤肌白皙,身材苗条健美,眉清目秀,又恰在18岁如花似玉的年华,奶汁非常稠厚,于是被选中,成了由校的乳母。入宫二年,丈夫侯二病死,客氏便带着儿子侯国兴长期在北京住了下来。
客氏虽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姑娘,却心灵嘴巧,非常机敏,又会做针线,所以很快在东宫上上下下混的很熟。由校的生母王氏对她很放心,由校整个托付给了她。客氏知道怀中这个含着奶头的小生命是大明江山之主,是皇位的继承人,将来要掌管整个国家,一想到这儿,客氏总有些异样的感觉。她对由校的照顾非常尽心,也正是在这时客氏产生了非分之想,她要利用这次机会改变她生活的轨迹,博取荣华富贵。而这些必须来自对由校的精心服侍。本来皇上断奶后奶妈就要打发出宫回家,因为客氏对由校太好了,由校离开她便大哭不止,不吃不喝,王氏也看她孤儿寡母可怜,便破例将她留下来,继续服侍由校,等到王氏一死,由校竟自觉不自觉地把客氏当成了母亲。
客氏发现由校已完全被她拢络住,心中十分高兴。由校即位使她的野心恶性膨胀起来,她要在后宫摆出不可一世的架子来,压倒那些有名封的后妃嫔贵,使谁也不敢瞧不起她这个农家女,充分品味一下全国第一贵妇人的滋味。客氏在宫中遇到了一个和她有同样出身、同样感情、同样野心的太监,二人一拍即合、随即沉溺一气、狼狈为奸,进而干预国家政治,淆乱天下,这个太监就是魏忠贤。
魏忠贤是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家贫而无赖,娶妻冯氏,生有一女。魏忠贤生性黠慧佻薄,不事生产,饮酒赌博、鸡鸣狗盗无所不为。后其妻与其离异。忠贤的家乡是个出太监的地方,许多贫苦农民为生活所迫而净身去投师父做太监。虽然身体极大痛苦,但可保一辈子吃喝不愁。上者还可能博取个功名,换取那享不尽的荣华。魏忠贤在欠了一屁股赌债、走投无路之际也踏上了这条道路。万历十七年,他入了宫,隶于司礼监秉笔兼掌东厂之印的老太监孙暹名下。同时入宫的还有徐应元等人。魏忠贤被派到御马监太监刘吉祥手下照管,也就是这时培养了魏忠贤对名马的兴趣。明代宫中太监附庸风雅,学着外廷宫僚的习气将同时入宫者互相称为同年,照管师付称老师,平时以叔侄相称,同一师父名下者称同门。魏忠贤与徐应元等人臭味相投,是酒肉朋友。后来徐应元做了信王朱由检的承奉太监,当然这是后话了。魏忠贤在御马监呆了一阵又被派往甲字库看管仓库。他利用职务之便,盗吞库物,手头渐渐充裕起来。由校诞生后,其母王氏无人办理膳食,魏忠贤买通东宫太监魏朝,靠他引见入了东宫,为王氏及由校办理膳食。忠贤巧于逢迎,工于心计,千方百计利用旧日关系从各库掠取各种财物、玩好、果品花卉取悦于王氏及小由校。他还做得一手好菜,色香味俱属上乘,因此颇得王氏欢心。
客氏原来与魏朝是“对食”关系,即太监宫女形同夫妇的生活。魏忠贤来东宫后立刻看上了客氏,多方接近她,讨她的欢心,客氏渐渐喜欢上了魏忠贤,二人偷偷相好,如胶似膝,客氏慢慢就冷落了魏朝。光宗即位后,客氏将魏忠贤拉到由校手下,充当典膳局官。由此,二人皆成为由校的亲近之人,他们都怀着控制住小皇帝,进一步攫取权力的野心从政治上、生活上结成一体。
由校当了皇帝,立即加封客氏为奉圣夫人,荫其子侯国兴、弟弟客光先以及魏忠贤的兄弟锦衣千户之职,魏忠贤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兼提督宝和三店。忠贤目不识丁,入司礼监可以说是破了先例,这其中客氏出了大力。
由校对客、魏二人的恩宠引起东林党人的深深忧虑,他们害怕由校被二人迷惑挟制、重演出太监专权、阿保乱政的局面来。杨涟、左光斗在十月份上疏,以由校大婚在即为借口提出将客氏放出宫去。老太监王安从中主持,由校只得让客氏离宫。但客氏一走,由校象掉了魂一样,茶饭不思,“啪嗒”“啪嗒”直掉眼泪。不出三天,就令客氏再次入宫。王安劝他,说: “娶了皇后就好了,有伴了”。由校说: “娶了皇后也不行,皇后也不大,也要客奶照顾!”群臣看着客氏再次来到由校身边,谁也没有办法。
客氏二进宫是谁也赶不走了。客氏因为出宫之事对王安恨之入骨,必须除之而后快。王安是个老成正派之人,平日对魏忠贤等人多有约束,但也保护过魏忠贤,他长期服侍常洛,功劳卓着。在李选侍、客氏问题上他颇能坚持正确态度,受到东林党人的尊敬。客氏在宫中最怕的是他,最恨的也是他。
天启元年 (1621) 元月的一天深夜,由校已经睡下。突然,东暖阁传来叫骂和撕打声。由校大声问是谁,原来是魏忠贤和魏朝为争夺客氏发生冲突。由校令他们全进来,跪在床前。这时,司礼监掌印卢受、秉笔邹义、王安、李实、王体乾等人都惊起赶来。大家以为魏忠贤等人惊了驾,由校一定会重重处理他们。但由校并没生气,他让人将客氏唤来,问他: “客奶,你说你真心要谁替你管家,我给你断。”客氏早厌烦了魏朝,就点头说要魏忠贤。由校便把魏忠贤断给了她。魏朝原是王安名下之人,王安为照顾脸面,打了魏朝一巴掌,此事才算结束。后来,魏忠贤矫旨把魏朝发往凤阳,使人缢杀了事。客魏由于由校的明断公开勾结在一起。二人在宫外的府邸隔街相对,而且相约等老了就永远住在一起。
天启元年 (1621) 五月,司礼监掌印出缺,由校想让王安接替。王安由于看不惯客魏等人的凶横,以年老为借口力辞不就。他想就此休致,过几天清闲日子。客氏看准了这个机会要除掉王安,魏忠贤因为曾受王安庇护不忍对其下手。客氏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女人心肠? 你想想你我比西李如何?西李尚且斗不过王安,王安要是掌了印,收拾我们还不是小菜一碟。现在势如骑虎,不干你也得干,不然的话,后悔都来不及。”魏忠贤一咬牙一横心,干了。他勾通外朝一个叫霍维华的给事中,令他上疏弹劾王安,客氏在由校耳边吹风,说王安倚老卖老,不勤于国事,不把由校放在眼中。由校听了她的话,便将王安革职。客氏、魏忠贤推荐了糊涂、贪财、懦弱的王体乾接替了掌印之职。魏忠贤则秉笔兼掌东厂,掌握了实际权力。王安被革职后,魏忠贤矫旨把他发往南海子,派人严密监视、多方迫害,最后害死在那里。客魏在司礼监按排了他们的心腹,象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等人,形成了自己的小集团。
四、皇帝—— “玩主”
客魏集团的形成是由校造成的,客魏集团的肆虐也是由校纵容的结果。朱由校是一个爱玩、贪玩、会玩的“主儿”。即位之前,客氏、魏忠贤带他玩马、玩狗、玩猫、玩花、玩草,花样翻新的玩、昏天黑地的玩。做了天下之主,他的玩性丝毫未减,反而大加弘扬。有了权了,更有了玩的条件,玩的更加邪乎。魏忠贤最希望朱由校发扬玩的天性,自己好从中渔利,专权擅政。所以他对由校的玩加意引导,花鸟虫鱼、声色狗马,极天下之所能以供由校一乐。朱由校也忘掉了江山社稷、列祖列宗、黎民百姓,忘掉了自己是一国之君。
朱由校生性活泼好动,对什么事情都怀有浓厚的兴趣。他追求新奇、刺激,喜欢名马,爱好骑马射猎,魏忠贤以他在御马监学到的知识,搞了许多名马送给他,由校为之逐匹命名,如 “赤霞聪”、“流云”、“飞玄光”等等。他经常跃马挥鞭满宫乱跑,为了跑马的方便,宫内许多几百年的大松树都被砍掉,窄小的门洞被拆除。由校爱打猎,尤其爱亲手杀死野兔、獐狼之类。他喜欢亲手砍掉野兽的头后看它的眼睛转动,从鲜血淋漓中追求刺激。由校在宫中象一个顽皮的农家小子,常常上树去掏鸟巢,下水去抓鱼。有一次,他掏鸟从高高的树上摔下来,衣服被扯烂,摔的头破血流。魏忠贤还时常带他去北海泛舟。由校为了好玩并不安分地坐在船上,他要亲手划船。经常是魏忠贤等太监坐船,皇上划船。有一次,由校与两个小太监在一条小船上。由校衣袖高挽,非常卖力地划浆。突然,湖上风起,将小船打翻,两个小太监不会游泳,由校也不会游泳,三人眼见就要淹死,正好一个会游泳的太监从湖边经过,将由校救起,两个小太监被淹死了。这时,魏忠贤、客氏在远处的画舫上喝酒,还不知道发生了事故。这类事情很多,由校玩起来根本不顾危险与否,魏忠贤也不以此为意。最危险的一次是由校在宫内大阅兵。他披坚执锐观看施放“统”(一种火枪)的表演。一个叫王进的小太监就在由校面前装药点火,结果“轰”的一声发生爆炸。王进的手被炸飞一个,险些伤及由校,他却“哈哈”一笑,并不介意。
说起宫内阅兵,那是由校最得意的事情,年轻的男孩哪一个不喜欢潇洒英武、炫耀于人前。由校爱骑马,更愿意玩刺激性的列阵对仗游戏。魏忠贤投其所好,趁机奏请在宫内设立内操,挑选年青的太监习试列阵。由校大喜,天启二年春就在宫内开了内操。廷臣以江彬开内操为戒,纷纷上疏谏止,由校哪里听得进去。魏忠贤在宫内聚甲士上万人,明盔明甲,明火执杖,整天操练,锣鼓之声远闻于外。朱由校经常全身披挂,跨下战马,去统帅这支军队列阵,过一过将军瘾。有一天,由校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要与皇后张氏各率一军对阵。他请张皇后和他一起参加内操。他率太监300人,执龙旗,张后率宫女300人,执凤旗。张后对这种事向不感兴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辞别归宫。由校很扫兴,可转眼又眉开眼笑了,他想起一个好主意。从宫女中挑出三个丰硕者代替张后,令发给宫女武器,两军列阵。由校龙旗一挥,立刻金鼓大作,太监们发一声呐喊冲入宫女阵中,互相打闹取笑一回,由校非常开心。正如时人诗中写道:“龙凤旌旗左右分,广场排列阵如云。中宫谢病君王笑,红粉三人将一军”。
由校还喜欢蹴球、舞剑、射箭。永寿宫是魏忠贤与由校日常蹴球之所,乾清宫前丹陛是他舞剑的地方,常常在月下可以见他舞剑的身影。由校箭射的极准,有一次,魏忠贤骑马从他眼前驰过,他一箭便将那马射翻。
除了这些武的,由校最爱看戏。宫内钟鼓司设有过锦戏、打稻戏、傀儡戏等,约有百回。备及世间昏庸受欺、奸谗巧诈、日常生活等世相,主要是为生长深宫的君主了解人间世事而用的,非常浅显。朱由校很爱看,每晚必看,而且很开心。戏班中有个丑角王跛子常常在演戏中插科打浑,谀谄魏忠贤,把个魏公公推奖到天上,由校看了也不生气,反而赏赐他。由校好武,爱听武戏,宫中戏班子便排演了许多 “岳武穆”之类的武戏。由校看戏每天必到极晚,冬天就在懋勤殿盘起火炕看戏吃酒,通宵达旦。
由校爱忘事,过去的事情转眼就忘的一干二净。但他人挺聪明,手也很巧。他最喜欢土木建筑、木工制作。全套木工活他样样精通,油漆一行亦极工巧。凡是他见过的木器用具、亭台楼阁,一看便能制作,宫中原有十作,即十个作坊,由太监管辖,负责宫中土木营造。由校在宫中就成了十作的头。他爱好营建,常在宫中亲自动手建造回廊曲室,手操斧锯,兴趣盎然。但他喜厌不恒,造成了,看看哪里不顺眼就毁掉重造。常常是造了毁、毁了造,把他忙的不亦乐乎,顾不得吃饭喝水。由校不但造大的亭阁,而且擅长细致的雕刻,他做的砚床、梳匣皆是自己油漆,五彩绚烂、工巧妙丽,出人意表。他雕刻的八幅屏,在不盈尺的天地里雕刻的花鸟虫鱼、人物走兽都栩栩如生。他令太监将这八幅屏拿出去,每套卖1万两银子。太监为讨他高兴,第二天就拿1万两银子给他,使由校大为兴奋。
由校的巧还表现在他的创作上。他创造了水中傀儡戏,以纵横各3丈的大方铜池,贮水其中,上浮竹板,竹板上立有傀儡。池的一侧设帏帐障之。几个太监隐藏在后面,牵动傀儡机关,使之动作,并有数人在幕后随故事情节装傀儡说话唱词,另有锣鼓丝竹为伴奏。所演节目有三宝太监下西洋、东方朔偷桃等。由校玩的高兴,就邀张后去看他的杰作,张后一般是不去的。实在辞不下,就去望一会。他创造的这种傀儡戏,机巧备至,鬼斧神工,人们不能不概叹其才艺。由校还创有“飞瀑涌金丸”之戏,当时有诗曰: “御前呼笑不胜宣,为看君王弄水盘。瀑布喷溅飞雪霁,玉竿高处涌金丸”。此戏亦是利用水动原理,以铜缸盛水,凿孔设机,节制水的流速流量,能令水势逆飞,其初或泻如瀑布、或雾若雪霰。也能使水柱亭亭直上,如擎天玉柱。其上设置金木球一个,大如核桃,能够随水势涌上水柱之巅,盘旋上下,久而不坠,令人叹为观止,极端巧妙。
玩、玩,一切时间都花在玩上,由校哪还顾得上朝政。为了玩他可以不读书、不上朝、不看奏章、不批军机。正所谓: “圣主多能绝代姿,罢朝常是运斤时。” 明朝的政务渐渐废弛下来。由校的爱玩使帝国政治脱离了正常轨道。
明代,内阁对国家政务的处理意见上报皇帝,皇帝要用朱笔批阅,称为“批硃”。昏庸的君主多不亲自批硃,而让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代劳,依葫芦画瓢。这个程序里面潜伏了太监乱政的危险,遇到明察一点的君主或老实一点的秉笔还可保证不出事,碰到朱由校这样的昏君和魏忠贤这样的太监那就非出乱子不可了。魏忠贤充分利用了由校的昏庸。他要谋私害人就在由校忙于他的设计制作时去请示事情。每次,由校都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 “我都知道了,你们去办吧!”于是,魏忠贤盗取了批硃之权,口衔天宪,威压群臣。不利于己的事以皇上的名义批驳,谋私害政的事情也以皇上的旨意传令执行,外廷之臣无可奈何。
魏中贤与客氏对宫内及皇帝周围人员控制极严,除司礼监太监、乾清宫随堂、牌子太监严格挑选心腹之外,由校的重要嫔妃身边也都按排了他们的人。客氏对全宫上下的宫女、女官也以威相挟,使他们敢怒不敢言。在宫内,客氏如同由校的母亲一样,坐肩舆、打青盖。每天早晨自她的住处乾清宫西二所到乾清宫,死守在由校身边,直到深夜。每当客氏出行,皆摆仪仗,净道路,前呼后拥、八面威风,由校给予她的赏赐不可数计。由校时常亲自到乾清宫西二所陪她喝酒看戏。客氏的生日,由校出钱给她操办。由校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客氏手中。以至于朝野上下传言客氏引诱由校与她发生了两性关系,她以狐媚之术迷住了由校。
客、魏二人抓住了明朝的大权。魏忠贤不识字,他就让手下的李永贞,石元雅等人分看章奏,碰到重要的事情告诉他,他在章奏文件上掐个指甲印,到时侯向由校汇报。重要的事情他与客氏商量,客魏二人虽不识字,但记忆力都极好,大小事情过目不忘,从不发生错误,这正好与由校的善忘形成对照。明朝政权实际上已落在这两个农民男女手中,朱由校成了他们手中的傀儡。
五、大明江山,客魏天下
客魏利用由校的昏庸在宫内立住了脚跟,然后开始发展他们的力量,组织听命于他们的官僚集团,以求把持天下。
东林党人眼见得魏忠贤青云直上,异常担忧。他们密切地注视着客魏的动向。在客氏的去留问题上东林党进行了力争,遭到由校的痛斥。由校大婚礼成,荫魏忠贤侄二人,东林党人亦表示反对。元年十月,赐给客氏香火田二十顷,神宗山陵工成,亦表彰魏忠贤之功。东林派言官皆上疏反对,但由校根本不听,反而怒责言官,侯震旸、朱钦相、王心一等5、6个东林党人被降谪。而那些东林党的反对者则受到纵容和支持。
天启元年,刑科给事中孙杰疏纠吏部尚书周嘉谟、辅臣刘一燝,说他们对辽阳之失应负责任。周、刘二人遂被罢免回籍。此后,素为东林不齿者渐渐看出了苗头,认识到魏忠贤集团在帝国政治上的地位,开始接近魏忠贤集团。魏忠贤也正要拉人马,二者一拍即合。首先依附魏忠贤的有科道官霍维华、徐大化、孙杰、朱童蒙等人,这些人虽然还不能与满朝东林党人对阵,可是他们躲在暗处、背后又有魏忠贤为援,能量颇大。在政权核心,东林巨子韩爌、叶向高占据内阁要地,但魏忠贤窃得批硃之权,“挟天子而令诸侯”,东林党人处处受其掣肘。内阁拟定的意见常常得不到批准,有的干脆石沉大海,“留中”不发。皇帝不与内阁大臣商量直接发出执行的“中旨”却越来越多,违背了旧有的程序。东林党人明白这是魏忠贤在作祟。天启二年 (1622) 五月,御史周宗建首先点名弹劾魏忠贤,他说:“近日朝廷处分章奏外廷意见很大,大家都觉的里面有奥妙,渊深莫测。中旨频传,就好象有人在指使。大家都明白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把持的结果。魏忠贤不识一丁,又不明大义,他就是竭尽志虑能有什么远谋? 皇上听信他,耳目嚬笑之暇渐与相亲。一切用人行政,必坠于其说,颠倒是非黑白而不自知。”继周宗建之后,有文震孟、满朝荐等人激切直言,魏忠贤大为恼怒,将这几个人借机谪罢。朱童蒙顺承忠贤意旨疏纠大臣邹元标、冯从吾设立书院讲学,称他们为乱天下之妖人,邹、冯二人致仕。霍维华、孙杰等人却不断得到升迁。
到了天启二年底,大臣中有两个人倒向了魏忠贤。其中一个是礼部尚书掌詹事府的顾秉谦。顾秉谦为人庸劣无耻,一直受到东林党人的攻击。他看到魏忠贤的迅速崛起以为冰山可倚,就秘密投靠了他。另一个是南京礼部侍郎魏广微。此人亦是寡廉鲜耻、柔媚无骨之徒,东林党人向来鄙薄其为人。东林巨子赵南星与广微之父魏允贞(号见泉)是好朋友,赵曾当着魏广微的面说: “见泉无子”。广微因此对东林党人恨之入骨。魏忠贤得势,魏广微认为是个机会,他以同乡同姓为由潜结忠贤,忠贤遂将他召到北京拜为礼部尚书。到天启三年 (1623) 正月,顾、魏二人皆以原官兼东阁大学士进了内阁,改变了东林党在内阁的一统天下。这样,有顾魏二人的比暱相助,魏忠贤如虎添翼,更加放开胆子为非作歹。天启三年,太监明目张胆地跑到工部堂上索要冬衣,多方挑剔、挑起事端,工部尚书钟羽正被逼离职。魏忠贤令御史郭巩疏攻周宗建、刘一燝、邹元标、杨涟、周朝瑞等人保举熊廷弼镇守辽东是党邪误国。东林党人群起相救,皆受严责。许多人因此罚俸。魏忠贤假皇上之命封他的子侄和客氏之子侄世袭锦衣官职,又不顾廷臣反对增加内操军士到2万多人。这些人衷甲出入宫门,钲鼓之声喧闹宫禁。李应升、黄尊素等人交章论劾,朱由校一概不省。
在内宫,客魏二人对光宗的嫔妃和由校的嫔妃都可以任意生杀。光宗的赵选侍素与客氏不和,魏忠贤矫旨赐其死。赵氏将光宗历年所赐之物罗列于庭,再拜而上吊。由校的裕妃张氏怀孕,过期未生,客氏在由校面前说她是妖精,将其关闭在一个死胡同内,不给吃、不给喝,偶天下雨,张氏爬在地下喝屋檐下滴下的雨水,终被折磨而死。冯贵人尝劝朱由校罢内操,客魏大怒,将其赐死。成妃李氏向为由校所喜,她曾借机会在由校面前为冯贵人辩解,被客氏知道后矫旨革其封号,绝其饮食。李氏鉴张氏之死,预先在各个墙角、壁缝间藏有食物,故关闭数日后得以不死,客魏将其斥为宫人。另外,胡贵人对客魏专权有恨,尝与人言,魏忠贤借由校出门祭天的机会,派人将胡贵人杀害,向由校报称是暴疾而亡。好在由校爱忘事,过去就忘。从来没把他的这些嫔妃放在心上,少上几个他也不知道。
天启四年(1624),形势的发展对东林党人更加不利。魏忠贤不但在文官中间招纳了羽翼,武臣方面亦安排了心腹之人。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北镇抚司理刑许显纯皆是魏忠贤的死党。东林党人的奏疏只要弹劾魏忠贤必定受到痛斥。相反,反东林党者逐渐开始罗列东林党罪状,攻击东林党人。天启四年三月,刑科给事中付櫆疏参左光斗、魏大中以中书汪文言为媒介结纳故太监王安,紊制害政,企图一举攻走东林巨子左光斗、魏大中。恰遇负责审理此案的北镇抚司官员刘侨同情东林党,只坐文言一人而不攀扯别人,左光斗等人得以无事。由此,魏忠贤罢了刘侨的官,换上了许显纯。日益严峻的形势表明:东林党的政治优势业已失去。魏忠贤与顾秉谦、魏广微已组成一个强大的反东林阵营,开始向东林党人攻击了,东林党面临着严重的挑战。
东林党人与魏忠贤的决战终于在天启四年 (1624) 六月爆发了。时任帝国最高检察官的都察院左付都御史杨涟再次披挂上阵,疏参魏忠贤犯有24大罪行,这篇奏疏杨涟原准备在午朝时突然上奏,使魏忠贤措手不及。或可挽回朱由校对魏的眷顾,当场拿下魏忠贤以免贻患,就是不能当场逮捕他,由校也必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表示个态度,不怕魏忠贤不就范。然而,奏疏抄清,传来次日免朝的消息。杨涟怕事机泄露,便依法定程序将奏折交通政司上奏。其疏罗列魏忠贤种种罪行,义正词严,脍炙人口,里面说:
“魏忠贤出身一市井无赖,小忠小信以博得皇上信任。擅权乱政,改变祖宗朝内阁票拟之制,旨意多出传奉,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年之政体,大罪一也。刘一燝、周嘉谟为受顾命大臣,魏忠贤使人攻击,使皇上蒙逐去老臣之名,大罪二也。排挤正直大臣邹元标、孙慎行,袒护乱臣方从哲、大罪三也。王纪、钟羽正皆清忠大臣,忠贤使人迫之去职,必不容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忠贤力阻廷推阁臣孙慎行、盛以弘复职出山,欲把持内阁,点用其门生宰相 (指顾秉谦),大罪五也。颠倒铨政常例、弄不测机权,以己意选用大僚,大罪六也。圣政初新,正资忠直,文震孟、满朝荐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便尽令降斥。长安市上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也。内廷中一贵人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托以急病,立即掩杀,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也。裕妃以有孕得封,中外欣欣相告,忠贤以其为不附已,矫旨勒令自尽,是皇上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突发流产,传是客氏与忠贤有谋,是皇上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也。先帝在青宫四十年,王安操心虑患,护持孤危,建有大功,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使皇上不能保其老仆犬马,大罪十一也。忠贤在其故乡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缕龙雕凤,大过规制,大罪十二也。忠贤一家,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五侯七贵,煊赫长安,大罪十三也。设立枷酷刑,枷号家人,欲攀陷皇亲,动摇三宫,大兴牢狱,大罪十四也。良乡生员动土伤及忠贤坟脉,忠贤诬以开矿,置之死罪,指鹿为马,诬人开矿,目无法典,大罪十五也。伍思敬等人以侵占牧地细事被魏忠贤非法拘囚,草菅士命,大罪十六也。科臣周士朴纠劾织造太监,原是奉职该言,忠贤却停其升转,使吏部职废,国家法涣,大罪十七也。北镇抚司刘侨不肯杀人媚人,忠贤竟削其籍,明示大明律例可以不遵,忠贤之令不可不奉,大罪十八也。魏大中被斥,蒙皇上特旨起用,忠贤竟假传圣旨诘责阻挠,致使臣下疑皇上反复,大罪十九也。东厂原以察奸细,不扰平民,忠贤受事,鸡犬不宁,专以投罟设网,罗织人罪,开告密之门,杜忠臣之口,大罪二十也。虏谍韩宗功潜入长安,侦探虚实,往来皆藏忠贤私房之家,大罪之二十一也。祖制不蓄内兵,忠贤创立内操,羽党盘据宫中,安知无大盗刺客混入,识者每为寒心,大罪二十二也。忠贤进香涿州,铁骑拥簇如云,蟒玉趋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羽幢青盖,夹护环遮,侈过乘舆,大罪二十三也。忠贤在御前走马,马为皇上射死,忠贤不悚然警惕,奉公守法,却面有傲色,口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释,大罪二十四也。有此二十四罪,忠贤寸脔不足蔽其辜。”
“凡此逆迹,左右畏而不敢言,外庭观望不敢言,即或败露,又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故掖庭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又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不知有皇上,而止知有忠贤。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忠贤进香涿州时,一切事情必星驰请他的意旨,票拟必忠贤到始敢批发,皇上近在咫尺,不请皇上,而待忠贤,到底是皇上尊还是忠贤尊!”
杨涟此疏一出,的确把魏忠贤吓住了。疏中所指,件件是实,倘皇上雷霆一怒,后果不堪设想。忠贤惴惴不安,想先找内阁大学士韩爌疏通一下,是否可能拟一道温旨,蒙混过去。韩爌自然不肯。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魏忠贤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求皇上朱由校。魏忠贤在晚上找到由校,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说外庭有人想整他,给他罗织了许多罪状,全是无中生有。他一心为国,一心为皇上,才得罪了这些人,这些人攻击他,实际上是想限制皇上。他假装提出辞去东厂职务以全尸骨。由校未读奏疏,不知所以然。客氏又从旁边替魏忠贤评功摆好,说魏忠贤如何清忠勤谨,如何效尽犬马之力。外庭大臣故意给他过不去,是因为魏忠贤公正廉明,他们作不了弊,才危言耸听,给魏忠贤安了这么多罪名。朱由校只知道魏忠贤万事顺从,竭尽全力带他玩,对外庭事务根本不了解,因此也就说不出什么,也不愿意读那份奏章,就挥手让魏忠贤下去吧。王体乾急忙拿杨涟的弹章找魏广微拟旨处理。魏广微对魏忠贤备极慰谕,不允许他辞东厂之职,而对杨涟则大加申斥,说他 “扑风捉影,门户之见,大胆妄言。”
杨涟被切责,激起满朝官员的愤怒。杨涟次日又写一疏,准备面奏皇上,魏忠贤则阻遏由校不御朝三日,第四日才出御皇极门。魏忠贤早作了准备,锦衣力士布满丹陛,仪仗金瓜倍于往时,杀气腾腾,一片森严。魏忠贤口传圣旨,今日只听取内阁奏报,其余诸臣不许奏事。此一举更加剧了东林党人的愤怒。继杨涟而上疏者风起云涌。或单疏、或合疏、或公疏,短短两天,不下百余疏。但是,魏忠贤控制了由校,已稳操胜券。所有奏疏,不管言词多么激切、多么尖锐,皆如泥牛入海,杳无声息。
魏忠贤顺利地渡过了这一难关,他明白了东林党人别看声势浩大、气势汹汹,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很容易对付。东林党势头过了,魏忠贤该反过来收拾东林党了。他不能容忍他们再这样指名道姓地谩骂,他要用铁的手腕树立起自己的威严来,叫东林党人知道魏忠贤也不是好惹的。此次风头过后,被东林党人攻击的官员都希望魏忠贤给东林党一点颜色看。魏广微拿了一本《缙绅便览》,用墨笔将他认为是邪人的官员一一圈点,重则三圈,轻则一圈。象叶向高、韩爌、何如宠、钱谦益、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李应升等六七十人皆被三圈。他将这本《缙绅便览》交给魏忠贤,让他依次罢逐。王体乾则向魏忠贤献计,恢复 “廷杖”之刑,用来威震群僚。
恰在这时,工部郎中万燝上疏弹劾魏忠贤,说他管宝源局,奏请内监拨给废铜铸钱,魏忠贤执意不给。他说魏忠贤是想操天下利权,揽天下政权,“奸雄用意最深,蓄谋甚毒”。魏忠贤大怒,借机矫旨杖万燝于午门之外。太监拥到万燝家中,将他拖出来,一路上拳打脚踢,几乎打死。至午门受杖,魏忠贤阴嘱执刑校尉将万燝立毙杖下。紧接着又传旨廷杖御史林汝翥。林为叶向高的同乡,魏忠贤意欲借此给叶向高一点颜色瞧。这个林御史怕被太监打死,逃出了城外,到遵化巡抚那儿投了案。群阉怀疑林汝翥藏在叶向高家中。百余个人包围了叶家,大抄大索,大肆谩骂。叶向高上奏,由校不理。直到遵化巡抚将林解来北京才算了事。林汝翥也没逃脱廷杖,差点被打死。叶向高历事三朝,德高望重,他怎能忍受太监如此侮辱。于是上疏请罢免魏忠贤的职务,听其归回私第,以释中外之心。另请罢降内操,以消弥奸臣窥测之机。疏上得旨,尽数魏忠贤辅佐皇上之功,责备叶向高与群臣附和。叶向高痛感朝事大坏,决意求去,连续上三十余疏,请求罢官回乡,终在七月末致仕。
天启四年 (1624) 十月,祭太庙。百官毕集,大学士魏广微不至。到仪式进行了一半,他才踉跄入班拜跪。遭到魏大中、李应升等人的抨击,魏广微以失仪请求罢免,魏忠贤矫旨免罪挽留。魏广微因此怀恨魏大中、李应升,催促魏忠贤对东林党人下毒手。十月、十一月两个月,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庭、右都御史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以及魏大中、乔允升、冯从吾、袁化中、房可壮等数十人被罢斥。韩爌也被迫致仕,朝属为之一空。内阁中顾秉谦做了首辅,东林的天下彻底失掉。
那些依附魏忠贤的人纷纷起用柄政。孙杰、朱童蒙、霍维华、贾继春、杨维垣、王绍徽、阮大铖、曹钦程、徐大化、李鲁生皆身居要职。赃污狼藉的御史崔呈秀被高攀龙所攻击,他晚上手拿贿赂叩见魏忠贤、表示愿做忠贤的义子,当即呼忠贤为父。忠贤大悦,遂出中旨,免其审查,原官起用。崔呈秀编造了《天鉴录》、《同志录》,将东林党人名单尽皆列上,同时将那些被东林攻击的人如顾秉谦、魏广微、王绍徽、霍维华等列为不附东林,真心为国的君子。两个名单皆送给魏忠贤,以凭他罢斥和起用,魏忠贤奉为圣书。王绍徽编了一部《点将录》,以水浒一百单八将比附东林党人。如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让魏忠贤按名贬斥。魏忠贤曾拿《点将录》给朱由校看,由校好武,看到这些名堂大为高兴,竖起拇指直叫 “勇哉! 勇哉!”恨自己不生于彼时与诸英雄相见。魏忠贤一看起了反作用,再也不敢给由校看了。
天启四年十二月,魏党梁梦环复追论汪文言之案,欲借汪文言诛杀东林党人。魏忠贤命再逮汪文言交给许显纯研鞫。徐大化再次上疏弹劾杨涟、左光斗通同王安,威压宫禁、党同伐异、招权纳贿。曹钦程更是危言耸听,说赵南星、周宗建、李应升收受了熊廷弼的贿赂,汪文言是中间接线人。魏忠贤矫旨削了周宗建、李应升等人的籍,派锦衣卫逮捕杨涟等人到京听讯。
魏忠贤的党羽已定好计谋,仅仅坐杨涟以移宫一案则罪名不大,必须与封疆大事连在一起才能置他们于死地。此时,万历年间在辽东失事的杨镐以及熊廷弼、王化贞都关在狱中未杀。徐大化、曹钦程散布流言,说杨、熊诸人用重金买通当路,故而迟迟不能定案,诬杨涟、左光斗、周朝瑞、顾大章、袁化中都受了熊廷弼贿赂。锦衣卫把汪文言抓来北京投入了镇抚司监狱,交由许显纯审问。每次过堂,五刑备尝,汪文言死不诬人。一直折磨了两个多月,汪文言皮开肉绽,一息尚存,许显纯也没有得到他所需要的口供。最后,许显纯动用最残酷的刑罚,一天到晚拷打不休,汪文言实在受刑不过,便说: “你们不要打了,口供你们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承认便是!”于是,许显纯诬杨涟等人受熊廷弼贿,汪文言经手过付。文言听到这里,大呼一声 “苍天啊! 冤枉啊! 以此污清廉之士,我死不承认!”许显纯冷笑一声,让人拿着汪文言的手画了押,便将他打死,上报汪文言已经招供。
七月份,杨涟、周朝瑞、左光斗等人逮到,下到北镇抚司。这个北镇抚司是专门关押皇帝钦犯的,与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不同,根本没有什么法律程序可言,全凭皇帝或专权的太监处置,所以一入北镇抚司很少有人活着出来。杨涟等人入了狱,还不知道犯的是何罪。第一次过堂,才知道被诬受赃。左光斗对杨涟他们说:“他们这是存心要杀我们。他们杀我们有两个办法,一是乘我们不服,酷刑毙命,一是暗害于狱中,说我们是急病而亡。如果我们一审即承认,或可以移送法司,到时候再翻供,尚有一线生的希望。”大家认为确是这样,所以,第二次过堂,不管诬赃几万都承认了。谁知道承认了许显纯并不将他们移交法司议罪,而是更加残酷地拷打,立逼吐出赃银。这些官僚平时都是极清廉的,哪有几万两现银?交不出来,许显纯就三日一堂、五日一堂,压杠子、夹脑袋、带枷锁镣,杻、桚、夹、棍一齐上,旧创未复,又加新伤。几天下来,这几个人连跪的力量都没有了,过堂时皆带着桎梏平卧堂下,惨状目不忍睹。几个大臣的家人在京城东奔西走,筹措银两赎人,但京城是魏家的天下,谁敢借给他们银两。七月正是酷暑,杨涟等人无医无食,屡受重刑,很快都濒于死亡边缘。第一个死去的是杨涟,抬尸的人发现杨涟体无完肤,面部被打的血肉模糊,爬满了蛆虫。尸体上有一个土袋子压着,两个耳朵都钉进了铁钉,显然是被暗害。家人载棺回家,家产已全部变卖,无地安葬,只好厝置河边。其母亲妻小栖息于城楼上,而魏忠贤依然令地方严历追赃。第二个死去的是魏大中,大中家徒四壁,异常贫寒,死后六七天不让抬出,结果尸体腐烂。其子一直随其父自家至京,扶榇归乡后亦勺水不进而死。左光斗死后,人见他两腿已被打断,仅一筋相连,肌肉已烂掉,只剩下白骨。蛆虫满身,面目不可分辨。顾大章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赵南星等人则或追赃,或削籍,或远戍。赵南星终于死于戍所。
天启六年 (1626) 二月,魏忠贤矫旨逮捕应天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还有罢官家居的高攀龙、周宗建、缪昌期、周顺昌、黄尊素、李应升等人。高攀龙削籍后闭门着书,闻锦衣缇骑来逮,焚香沐浴,写好了遗疏,封固交与其子说:“事急时开启。”令家人不必惊慌,各自寝息。半夜时分,高攀龙整理衣冠,北向叩拜,然后自投于池中身亡。其子启书,始知为遗书。上面写道: “臣虽削籍,旧属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则辱国矣。谨北面以效屈平之遗。君恩未报,愿结来生,望使者以此复皇上。”
周顺昌家居苏州。锦衣卫逮捕魏大中时曾路过苏州,周顺昌与魏大中盘桓数日,赠以金,且以己女许配魏家公子。锦衣卫催大中行,周顺昌怒斥道:“你们不知道世间尚有不怕死的男子吗?回去告诉魏忠贤,我就是吏部郎中周顺昌!”大中死后,周顺昌对自己的命运已有思想准备。几天前,同郡周宗建被逮走了。锦衣卫一到苏州,苏州人民闻知来逮周顺昌群情激愤,民心汹汹。吴县令陈文瑞是周顺昌的学生,夜半求见,抚床而哭。周顺昌颜色不变,反而安慰陈文瑞。他镇静地收拾好行李,处理完未了事务,穿上囚服,自己去府衙投案。苏州士民塞巷而送者不下数千人。周顺昌到了府署,诸生五六百人请巡抚毛一鹭疏救,一鹭汗流满身,不敢出声。凶横的锦衣卫将刑具掷于地上,口出不逊说: “东厂逮人,鼠辈何敢多嘴!”这时候,市民颜佩韦、马杰、沈阳、杨念如、周文元一跃而出,问: “此旨从何而出?” 校尉说: “东厂之旨。”颜佩韦大呼: “东厂何能出旨,必是伪旨!”五个人一齐喊道:“杀掉这些假传圣旨的奸徒!”大家一哄而上,当场击毙校尉一人,其他人逃进府衙不敢出来。周顺昌苦言劝阻大家,自己入府署监牢。这时候,正好往浙江逮捕黄尊素 (黄宗羲之父) 的锦衣校尉路过苏州,勒索夫马脚银。颜佩韦等人烧了他们的船,锦衣校尉泅水而逃。大家看事情闹大了,有人提出来干脆去杭州,杀掉税使,去昆山夷平顾秉谦的家,就是寸磔而死也是痛快的。颜佩韦说不可,这样便留给魏忠贤口实,江浙士大夫受害必更多。后来五人皆被逮捕处死。但此次事件后锦衣卫再也不敢进入江南了。就在苏州民变的当天,江阴李应升被逮捕,也激起了民变。数万人号呼聚会,痛殴锦衣校尉。李应升与常州知府苦言相抚才未酿成巨变。
这一干人被逮至京,都进了北镇抚司。许显纯滥施酷刑,五日一比,各坐赃五六千不等。两个月中,缪昌期、周宗建、周顺昌、黄尊素、李应升、周起元先后被打死在狱中。
依靠高压和滥捕滥杀魏忠贤建立起他至高无上的权威,内外大权抓于一手,内廷除王体乾外有李朝钦、王朝辅等30多人为左右拥护。外廷文臣则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主谋议,号为“五虎”。武臣则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主惨杀,号为“五彪”。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少卿曹钦程等10人号为“十狗”。其他又有 “十孩儿”、“四十孙”等名号。崔呈秀等人门下的义子、义孙又不知凡几。自内阁六部以至于四方总督、封疆大吏、遍是忠贤死党,北京城有云“真皇帝是魏忠贤”。在魏党把持下,卖官鬻爵、滥封滥荫、贪污贿赂、献媚取宠、排斥异己、高压专制,吏治坏到了极点,明朝政治一蹋糊涂。
魏忠贤把持的东厂成为最恐怖的特务机关,东厂番役到处横行,官民偶有不慎便遭横祸。甚至东厂番役故意设下圈套诬陷无辜,京城内外人们对东厂畏之如虎。有一次,两个人在酒馆喝酒。其中一个人喝醉了,大骂魏忠贤,旁边一人制止他,怕他得祸。这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故意挑逗那个醉者,说魏忠贤好生厉害,让他听到可不得了。那醉者乘着酒劲说: “他能奈何得我? 能剥了我的皮吗?”那人冷笑一声,亮出了东厂番役的身分,将那醉者绑去,活活剥了皮,另给那个劝者不少赏赐。不但平民百姓,就是皇亲国戚稍露不满之色亦被治罪。宁安大长公主的儿子李承恩家藏有公主用过的祭器,忠贤诬告他盗窃御用物品,将其论死。内阁中书吴怀贤读杨涟二十四罪之疏,击节赞叹,被其奴告密,吴怀贤立时被杖毙,家产籍没。杭州知府刘铎诗中有讥讽魏忠贤之意,被东厂探到,刘铎旋被斩首。
阉党对东林党人采取斩尽杀绝的政策。天启六年 (1626) 尽毁天下讲学书院,以绝党根。又仿宋元祐之例,立东林党人碑,将东林党人永远禁锢。天启六年顾秉谦修成《三朝要典》,尽翻三案,将东林党人描述成专权乱政、结党营私危害国家的小人,丧失封疆的罪人,宣布永远禁锢。
魏忠贤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他的党羽们亦从中取得了好处。为了长保荣华富贵,这些人对魏忠贤献媚取宠,无所不用其极。魏忠贤俨然是太上皇帝,所缺的只是名誉。阉党分子想尽办法为他歌功颂德。天启六年六月,浙江巡抚潘汝桢上疏,请 “建魏忠贤生祠,用致祝釐”。朱由校马上降旨同意。为表彰魏忠贤心勤体国,钦赐祠名为“普德”。生祠很快在美丽的西子湖滨建立起来,座落在关公与岳飞庙之间,备极壮丽。有一位提学付使黄汝亨从门前经过,微微叹息一声,结果被守祠的太监当场打死,地方不敢过问。杭州生祠一建,建祠之风迅速吹遍全国。各地督抚大员纷纷效法,唯恐落后,规模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华丽。到处都发生拆民房、拆庙宇,甚至拆学宫建生祠的事情。建造费用初起各官捐献,后来皆是动用国库银两。每一个生祠都请皇上命名。其名歌功颂德,调门越来越高。如 “广恩”,“崇德”、“仰德”、“旌功”、“德芳”、“威仁”、“嘉猷”、“隆勋”、“报功”、“感恩”、“存仁”,不一而足。各地官员歌颂魏忠贤,至称其 “人心依归,天心向顺”, “厂臣仁威弹压乎山川泽、 渗漉乎中外, 尧天之巍荡、 帝德难名, 时雨之霑濡、元勋丕着”,“至圣至神,中天地而立极,乃文乃武,同日月以常明”。这些赞美词比对皇帝的吹捧还要肉麻,由校并不以为僭越。以至歌功颂德之风越刮越猛。更有甚者,国子监生陆万龄请在“国子监为魏忠贤建祠,与孔子同祭”。他的疏中说,“申狱毓灵、尼山吐气,笃生圣辅督厂魏,提不世贞心,佐一朝乾断……厂臣驱蔓延之邪党,复重光之圣学,其功不在孟子下”。因此请于国子监敕建厂臣生祠。由校马上予以批准。一年时间,全国从京城到各省,从通都大邑到边荒蛮地,生祠遍布,对建造生祠不热心者立即逮捕治罪。建筑规制僭拟王侯,其上食祭祀一如王公。忠贤象皆以沉香木雕刻,眼耳口鼻手足宛转一如生人,腹中肺肠皆以金玉珠宝为之。衣服奇丽,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时香花。有一个祠木,象头稍大一点,帽子戴不进去,雕匠着急,用刀削掉了一圈,小太监扑过去抱头痛哭,将匠人责骂一顿。各地生祠建好后都举行盛大的迎喜容仪式,文武百官皆行五拜三叩头之礼。天津巡抚黄运泰在天津生祠落成后率文武诸官五拜三叩头,然后,一个个单独到忠贤象前道“万福”,致词。词曰“某事蒙九千岁扶植、叩头谢”。“某年月日蒙九千岁升拔,又叩头谢”。致词毕,复五拜三叩,象对皇上一样,只差没呼“万岁爷”。
阉党除称功颂德就是连疏累牍请给魏忠贤加官晋爵、封赠其先人,福荫其三亲六戚。甚至有人提出魏忠贤应如开国功臣中山王那样,封两公并镇守两京。国家每有庆典,每有边功,皆成了魏忠贤、客氏以及在朝百官加官进爵的绝好机会。至天启末年,魏忠贤之侄魏良卿已封为太师、宁国公,魏良栋封为太子太保、东安侯。其从孙魏鹏翼为少师、安平伯。其族孙希孔、希孟、希尧、希舜、鹏程,姻戚董芳名、王先、杨六奇、杨昌祚俱官至左右都督及都督佥事、同知等官,外甥傅之琮、冯继光皆都督佥事,魏氏一门可谓公侯辈出。其时,魏良栋、魏鹏翼还在襁褓中。魏忠贤已死的先辈也得到封赠。其颁赐的宅邸、庄田更是不计其数。魏良卿曾代替由校飨南北郊、祭太庙。人们都怀疑魏忠贤将要夺取朱家的天下了。
朱由校的昏庸荒唐,魏忠贤的专权乱政,使神宗以来就日益没落的天下雪上加霜,以更快的速度腐败下去。首先表现在政治上,吏治腐败,贿赂公行,行政效率低下,整个官僚机器基本陷于瘫痪。人人都在争先恐后的献媚魏忠贤,取悦固宠,哪管天下不天下,国家不国家。官吏个个以剥下媚上为能,小民赋税沉重,朝不保夕。魏忠贤盗柄以来皇室大工不断,广兴土木,大肆营造,浪费了大量金银。魏忠贤集团用各种方法将国家财富化为私有,神宗时期积聚的大量财物,在天启短短的7年中挥霍殆尽。国家财政的困难迫使统治阶级加剧对农民的盘剥和掠夺,天启以来,全国灾荒不断,人民大量流离失所,脱离土地。或倒毙于家园,或转死于沟壑。而地方官吏不问抚字,只顾催逼,迫使大多数农民走向揭竿起义的道路。天启二年(1622),山东爆发了白莲教起义,历半年方平。起义平定后,山东受战火影响,地荒民逃,小股农民起义一直不断。与徐鸿儒同时并举者还有深州王好贤、景州于弘志、艾山刘永明等,皆是官逼民反。至天启四年之后,山西、河南、陕西、湖广、广西、广东到处都燃起了农民起义的烈火,只是尚未燎原,就是北京也发现了白莲教徒的活动。尤其是四川、贵州,从天启初年奢崇明、安邦彦反叛称兵,明廷前后调兵几十万,用饷数百万,一直难以剿平。奢、安却越来越强,占据贵州云南大片地方,称王称霸,成为明帝国大患。
在北方边疆,努尔哈赤已建立了独立的政权,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天启元年一举攻下明朝辽东重镇沈阳、辽阳等70余城,大有直扑山海关之势。熊廷弼受命督师,建“三方布置”之策,以守为战,欲坐困努尔哈赤。这本是一个可行之策,但明朝执政大僚议论丛生,各有所主。辽东巡抚王化贞为阉党支持,主张与后金摆开架式决一胜负。朝中颇以为熊廷弼畏敌惧战,结果熊廷弼为阉党所扼不得展布。天启二年,努尔哈赤猛攻广宁,王化贞一败涂地,弃广宁等40余城,失去了辽河以西大片土地。
广宁失守后,明廷派王在晋经略辽东。王在晋主张消极防守,放弃关外土地,专守山海关。袁崇焕坚决反对他的这一策略。他主张修筑关外之广宁,派兵固守,确保山海关。并主张在觉华岛设驻水师,贮存粮草,以为犄角之势。袁崇焕的主张得到兵部尚书孙承宗的赞同和支持,不久孙承宗代王在晋经略辽东。孙承宗以守为主,渐渐恢复关外城池,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使努尔哈赤无机可乘。可是,孙承宗很快被阉党排挤掉,高第代他镇守辽东。高第为阉党人物,贪生怕死。一到任,他就把关外诸城守备撤掉,驱屯兵入关,将10余万石积粟委弃于敌。袁崇焕不肯从命,他坚守宁远,在天启六年挫败了努尔哈赤的进攻,并打伤了努尔哈赤,努尔哈赤随即死去。这就是明朝所谓的宁远大捷。袁崇焕虽战功卓着,但由于不满魏忠贤乱政,不为魏忠贤所喜,时时受朝廷掣肘。宁远大捷后,魏忠贤与满朝文武都得到加官进爵,袁崇焕只提了一级,当年,袁崇焕弃官回家,明朝的辽东防卫又面临着危机。就在这种形势下,阉党分子并不忧虑,他们忙于修祠祝寿,献媚魏忠贤,忙于屠杀、禁锢东林党人,忙于争权夺利、贪污贿赂、中饱私囊,明王朝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六、朱由校一昏到死 贤张后力定社稷
由校的身体本来是很好的,他喜爱户外活动,兴趣广泛,爱玩善玩,精神与身体一直非常健康。天启六年 (1626)春他划船落水以后身体大不如前,常常闹些毛病。按说才二十出头,身体是不应当如此脆弱的,可由校不知什么原因日益虚弱起来,脸和身上都出现了浮肿。到天启七年 (1627)六月间又一次病倒,这次更是严重。惧热怕冷,时发高烧,浮肿也更加厉害。脸色黄里透青,吃饭也越来越少,说话也没有力气。这下忙坏了御医们,也紧张了魏忠贤一伙。由校的饭原来是魏忠贤、客氏、王体乾、李永贞四家轮流办的,不吃尚膳监的饭。四家为讨由校的高兴,饭菜一个比一个精美,尤其是客氏所做的御膳更是精美绝伦,由校特别爱吃,称做“老太家膳”。由校病倒后,四家都在吃上下功夫,想补一下他虚弱的身体。阉党分子霍维华向由校进献了“仙方灵露饮”。其法用银锅蒸馏五谷,取其精华制为饮料,甘冽异常。由校喝后觉得很好,但喝了几天也就没有兴趣了。待到七月间,由校的病明显恶化。客魏二人不免心中焦急,他们依靠由校这个大靠山,原认为一世尊荣是不成问题的,而今年轻的君王眼看要归天府,怎不使他们惶惶不可终日。这时候,京师传出了魏忠贤欲谋篡位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满城风雨。人们心中惴惴不安,皇后张氏更是焦虑。
张皇后是河南生员张国纪之女。天启元年 (1621) 四月二十七日选为皇后,与由校完婚。张氏丰姿绰约,美色天成。成婚之初她与由校感情还算好。然而,他们二人的性格悬殊太大,时间久了非生摩擦不可。由校好动爱玩,张氏喜静厌游;由校不谙事理、不明大义,不懂得自己的职责,一付纨绔子弟的性格,张氏通达事理、深明大义,对国事家事都有一定的看法。 这样水火不容的性格凑和在一块, 难免要生牴牾, 造成双方感情的破裂。
张氏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在宫中可以说是手屈一指。平时她喜欢静静地在房中干些杂活,或者看看书,写写字。由校去玩时总是来叫她,她多是托病不去。实在推不掉就去一会,很快就回来,脸上也无高兴之色。时间久了,由校也厌烦了,不叫她了。显然,他不乐意与这个不会玩的妻子在一块活受罪。
张皇后看到客氏、魏忠贤横行霸道乱国乱政心中十分气愤。但她给由校说由校根本不听。有一次,张氏正在读《史记》,由校玩得满脸是汗跑进来了,问张氏读的是什么。张氏说“赵高传”。“赵高?谁是赵高?” 由校问。“大奸似忠,毒如蛇蝎,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坏秦家锦绣天下的小人!”张氏气愤地说。由校才不管他赵高是何方神圣呢,他似懂非懂地朝张氏一笑,又玩他的去了。
客氏最担心张氏控制由校,所以时时处处对张氏提防和限制。客氏在宫内大摆威风,以由校的母亲自居,根本不把嫔妃看在眼里,对张皇后也是如此。客氏对由校既象母亲对于儿子,又象少妇对于情人,一种与生俱来的嫉妒心使她不能容忍任何女人占据朱由校的心。对客氏的横暴,张氏非常反感,她曾当面斥责过客氏,因此,客氏、魏忠贤与张后结下了冤仇,必欲铲除而后快。天启三年(1623),张皇后怀了孕,客氏将张皇后宫中下人一律换成她的心腹,在侍侯张氏时粗手粗脚。终于有一天,一个宫女给张氏捶背用劲过猛造成张氏流产。这是由校的第一个孩子,朝野颇有传闻,故杨涟二十四罪之疏也曾提及。由校的其他妃子也有生育。范贵妃生悼怀太子慈焴,容妃任氏生献怀太子慈炅, 皆。 任氏为魏忠贤义女, 进献由校者。 由校嫔妃如云, 但他不好色, 晚上一般看戏看到很晚,倒头便睡,一觉大天亮。客氏又故意限制他与嫔妃接触,故此外再无生育。由校一心在玩上,对有没有儿子并不在意,而张氏对由校子嗣问题却是很焦急。
天启六年(1626),在后宰门发现了一份匿名揭贴。其内容是指斥客魏狼狈为奸,大奸大恶、意欲谋反。魏忠贤知道后非常恼怒,怀疑是张皇后的父亲张国纪和被罢斥的东林党人干的。魏忠贤严令东厂、锦衣卫在京城广泛搜查、侦察,搜捕散发匿名揭贴的人。魏忠贤想借这件事大开杀戒,尽诛东林党人。或由张国纪而牵扯张皇后,事成则废掉张氏,立魏忠贤之侄魏良卿之女为中宫。达到潜移明祚的目的。但魏忠贤一直找不到张国纪与匿名揭贴有关的证据,迟迟下不得手。这时候,顺天府丞刘志选跳了出来,上疏弹劾张国纪。这个刘志选当时已70多岁了,当官的瘾头很大,就是苦于没有门路投不进魏忠贤门下。他听说了魏忠贤欲借张国纪动摇中宫的事情,心想自己反正也活不几年了,不如豁出去博取个一官半职,也不枉一生心血。所以他赤膊上阵,指斥张国纪所为不法,并造谣说张皇后不是张国纪的女儿,而是一个在逃的杀人犯的女儿,她只是被张国纪所收养。继刘志选之后有御史梁梦环疏参张国纪,他引用刘志选的话: “丹山之穴,兰田之种”来说明张后出身不明,不宜为天下之母,欲倾害张皇后。朱由校受了这些人的迷惑也不辨是非黑白就下旨革去张国纪的爵禄,令他回籍省愆。客氏、魏忠贤还不甘心,客氏要私自派人去河南调查张皇后的身世情况,魏忠贤则阴谋拘禁张国纪。客氏的母亲胆小怕事,她听说客氏要往河南派人便劝阻了她,王体乾也对魏忠贤说:“主上虽然事事糊里糊涂,但对待家庭以及兄弟之间的情分不薄。倘他哪天想过来,你我都吃罪不起。这事还是适可而止好。”忠贤听了王体乾的话只好作罢。但他恶气未出,还是杀掉了选来张后的太监刘克敬才算了事。张皇后此后虽位在中宫,实际上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由校的重病和外间的传言使张皇后忧心忡忡,他最担心的是皇位的嗣继问题。天启七年 (1627) 七月底,由校的病眼看无望再起,张皇后便开始考虑如何解决日益紧迫的皇位继承人问题。张后首先想到的是由校的同父异母弟弟信王朱由检。由校无子,信王又是他唯一的弟弟。遵照 “兄终弟及”的原则,信王是皇位当然的继承人。信王当时已17岁,与由校即位时的年龄差不多大。信王沉毅冷静、通达情理、深明大义、素有贤名,张后早有耳闻,因此,她看中了由检。张皇后虽然被由校冷落,但中宫名号尚在,万一朱由校突然死去,未留下遗嘱,她可以用中宫的名义发布关于继承人的谕旨的。但张后还是希望在由校活着时就把此事确定下来。
自从生病之后,长时间辗转于床第,朱由校有了反思自己一生的时间。大概出于良知的发现,自天启七年七月朱由校性格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他开始注意他周围的人,他的嫔妃,他有了对爱、对美好生活的期望。他对张后的态度也渐渐转变了,张氏因此可以经常陪伴在他的床边。就在八月初,张氏对由校提起了信王,说信王可以托付大事。由校表示同意。到八月八、九日间,由校病情加重。魏忠贤等人时刻守在宫殿内外以防不测。张后劝由校召见信王一次,由于客魏防范太严未成。十一日,魏忠贤休沐。张后借这个机会,传旨召进了信王。
信王来到乾清宫,又见到了他的哥哥。看到由校全身浮肿、气息奄奄,由检很难过。由校强打起精神说: “我弟将来要成为尧舜一样的君主,你要好好照顾你的嫂子。” 由检听了这话,非常惊慌,急忙跪倒在地,口称万死。由校苦笑了一下,挥手让他起来坐下。又说:“魏忠贤、王体乾皆是忠臣,可以信任,可以大用。”信王只是伏地叩头不敢回声。接见结束后,张后叮嘱他多加保重,随时注意事态变化。由校昏昏庸庸过了20余年,只有接见信王确定继位人是他做的唯一明白事。但至死他对客氏、魏忠贤的眷恋丝毫未变。天启七年 (1627) 八月二十二日下午申时,统治天下7年,将大明元气戕毁殆尽的朱由校撒手离开了尘世,时年23岁。后来,他被谥为悊皇帝,庙号熹宗,葬于德陵。
由校驾崩,张后马上传旨,令司礼监派人迎信王入宫。司礼监秉笔太监涂文辅率人直奔信王府,即刻将信王朱由检迎进了宫内。同时向天下宣告由校驾崩的消息和信王入承大统的遗诏。次日早晨,群臣哭临,朝见了新主朱由检,张皇后才放下心来。
由检登基后封张皇后为懿安皇后,尊养于宫中,其父张国纪也恢复了爵位。由校留下的嫔妃都获得了应得的封号,在宫内受到礼遇。崇祯十七年 (1644) 三月十八日,李自成农民军攻下北京,由检传令张后自裁,张皇后即刻自缢而死。但后来的野史笔记中多云张后未死。一说她归顺了李自成; 一说在李岩的保护下存活下来,后来才自杀; 又一说她流落于民间,为卖水者之妇。这些传说皆不确。流落民间为卖水妇者为由校的容妃任氏,魏忠贤进献者也。明亡,她从宫中跑出,对农民军自称为熹宗张后,因此得以不死。李自成败后,散流入民间,成为卖水者之妻。后来宫中旧太监认出了她,事情才传开。张后未死的传说得以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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