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宇文赟
命运之神常常喜欢捉弄人。李娥姿刚刚19岁,便遭到了一场厄运。这一年是承圣三年(554),西魏大军一举攻陷江陵之后,将梁朝王公百官和江陵百姓男女数万人包括李娥姿在内,当作战利品带回了长安。正当她愁伤万分之际,好运气却已悄悄地降临到她的身上。西魏太师宇文泰见这个生于南国的妙龄女郎长得楚楚动人,聪明伶俐,就将她留下侍候12岁的四公子宇文邕。几年以后,这位江陵美女得到公子的宠幸,有了身孕。武成元年 (559),李娥姿在同州 (治武乡,今陕西大荔) 王府生下了宇文赟。
宇文赟刚满两周岁,便因为父亲当了皇帝,他也沾光,继承了鲁国公的爵位。建德元年(572),宇文邕杀了宇文护亲自执政后,14岁的宇文赟又以长子被立为太子。
悠闲舒适的宫廷生活,使宇文赟渐渐养成了喜欢受人奉承的毛病,整天与一帮专事阿谀的小人混在一起。负责管教太子的官员左宫正宇文孝伯见太子不成器,不得不向武帝宇文邕报告: “大家都寄厚望于太子,可是,太子却没有好的名声,我作为东宫官,应当负责。乘太子还年轻,尚未定型,请陛下仔细挑选正派之人,当太子的师友,好好调教他,也许还能使他慢慢学好。如若不然,后悔就晚了。”武帝严肃地说: “你家世代鲠直,尽心尽忠。从你刚才所言看来,真有乃父家风。”孝伯笑着说: “并非难于直言,难在使他接受啊!”武帝不无感慨地说: “为了教正太子,怎么会怪罪于你呢!”随后,武帝便又任命了尉迟运为右宫正,让他们二人共同负责管教太子。
象宇文孝伯这样鲠直的人确实不多,多数大臣都按照历来做官的老经验,报喜不报忧,只说太子好,不说太子坏。武帝是明白人,仍然放心不下。有一次,又问万年县丞乐运: “你说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乐运说: “中人。”武帝叹了一口气,对坐在旁边的齐公宇文宪说: “大臣们都讨好我,说太子聪明智慧。只有乐运说的才是忠直之言。” 当即又问乐运所谓中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乐运说:“好象齐桓公那样,贤相管仲辅佐他就能成就霸业,奸臣竖貂辅佐他便天下大乱。总之,可以成为好人,也可以成为坏人。”武帝说:“我明白了”。于是,又仔细选任了一批东宫官吏以辅佐太子,并提拔乐运为京兆郡丞。可是,宇文赟对父皇的关心却很不高兴。虽然不敢发作,但也毫不改悔。
武帝为了让宇文赟建立功业,树立威望,于建德五年(576)二月命他巡抚西部边境,讨伐吐谷浑,并特地派了名将王轨和宫正宇文孝伯从行。其实,军中一切事务全都委托二人,太子只须坐享其成而已。周军在王轨指挥下,节节胜利,一直打到吐谷浑国都伏俟城才凯旋而归。谁知这次出征,太子宇文赟非但寸功未立,反而与宫尹郑译、王端等亲幸小人在军中胡作非为,声名狼藉。八月,大军返回长安,王轨等立即一五一十向武帝作了汇报。武帝听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便下令将太子和郑译等痛打一顿,然后把郑译等人开除的开除,责罚的责罚,以示惩戒。不料宇文赟的胆子越来越大,背着武帝又把郑译等人召回东宫鬼混,一如当初。郑译善于拍马,还讨好地说:“殿下何时能当皇上?”宇文赟听了这话,甭说有多高兴,自然和郑译更加热乎。
周武帝望子成龙,对宇文赟管教不能说不严。每次朝见,都要求他和一般大臣一样,无论隆冬盛夏,不得偷闲休息。见他嗜酒,特地禁止宦官给东宫送酒。有了过失,也常常揍他。后来见他越来越不象话,还直截了当地警告他: “自古以来太子被废的有多少?别的儿子难道不可以立吗!”并且下令东宫官吏将太子的言论行动一一记录下来,每月向他报告。这一手倒起了点作用,宇文赟开始有点害怕起来,于是竭力伪装掩饰,做出一副知错改悔的样子,把东宫官吏们哄骗得个个信以为真,连武帝也不再能听到他做的坏事了。
大将军王轨却早已看透了宇文赟不是块接班人的料,私下与小内史贺若弼一说,贺若弼深以为然,劝王轨向武帝说说自己的意见。后来,王轨和贺若弼都在武帝身边侍坐,王轨便说: “太子仁孝无闻,恐怕挑不了陛下这副担子。愚臣见短识浅,不足为信。陛下向来认为贺若弼有文武奇才,他也常常为此担忧。”武帝随即问弼,弼却说: “太子在东宫修心养德,没听说有过失。” 出去以后,王轨老大不愿意,责备贺若弼: “平常咱们无所不谈,今日当面对答,为什么出尔反尔?”贺若弼却心平气和地说:“这可是您的过失。太子,乃是国家的接班人,那能随便议论! 弄得不好,便有灭族之祸。我本以为您是向皇上秘密奏陈,怎么可以公开地说呢!” 王轨听完,不觉低头沉思了很长时间,才说:“我一心考虑国家,没有想到自己。先前当众议论,确实不妥。”
过了不久,武帝过生日,在宫中宴请王轨,忧国忧民心切的王轨见是机会,便乘着酒兴,捋着武帝的胡须说:“可爱的好老公,只可惜后嗣太弱呵。”武帝听他如此一说,不觉又勾起了心事。想起不久前,他刚刚问过宇文孝伯:“吾儿近来如何?”孝伯说: “太子近来惧怕陛下天威,没有再犯什么过失。”武帝在宴会结束后,便立即把宇文孝伯召来,责问他:“你常跟我说 ‘太子无过’。今天听王轨一说,看来你是在骗我呵。”孝伯赶紧叩头谢罪说:“父子之间的事情,外人很难说话。我知道陛下不能割爱,所以就不说了。”武帝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已将太子委托给你了,你好好地干吧!”其实,武帝也知道王轨等的意见是对的,但思来想去,觉得老二汉王宇文赞同样无德无才,其余几个儿子又太小,因此,还是决定不废宇文赟。能够看透武帝这番苦心的,大概也就是宇文孝伯了。
生性耿直的王轨却想得没有那么复杂。后来有一次又突然对武帝说:“皇太子不配当社稷之主。”武帝方针已定,不想再让别人说三道四。于是,很不高兴地回答: “天命在他身上,有什么办法!”从此以后,便没有人再敢议论接班人的问题了。
宣政元年(578)五月,武帝亲自率领大军讨伐突厥,二十七日走到云阳(今陕西泾阳),突然得病,过了三天,仍不见好转,只得下令停止进军,让驿马把宇文孝伯召到云阳别宫,武帝拉着孝伯的手深沉地说: “我自知不会好了,后事就托付给你。”当夜,任宇文孝伯为司卫上大夫,总领宿卫兵。又命他乘驿马急速驰回京城长安镇守,以备不测。六月初一,武帝病重,回到长安,当夜便归天了。太子宇文赟盼望已久的皇位终于到手,是为宣帝。
即位伊始,这个暴君便真相毕露。
武帝的尸骨还没有殡葬,他便摸着身上被武帝打过的伤痕,恨恨地骂道:“早该死了!”又将武帝的宫人不问年令大小,长得美丑,全部接收去供他发泄兽欲。他的亲信郑译也一步登天,由吏部下大夫越级提拔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中大夫,宣帝把朝政完全交给这个奸佞小人去处理。
六月二十三日将武帝安葬之后,宣帝便开始清除异己,残害忠良。叔父齐王宪出将入相,功绩卓着,德高望重。宣帝把他看作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于是,对顾命大臣宇文孝伯说: “你能为我除掉齐王,便将他的官位给你。”孝伯是个正派人,当然不愿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买卖,并且非常恳切地说:“先帝有遗诏,不许滥诛骨肉。齐王是陛下的叔父,功高德茂,社稷重臣。臣若听从陛下吩咐,无故害死他,则臣为不忠之臣,陛下也是不孝之子了。”宣帝碰了一鼻子的灰,从此便和宇文孝伯疏远起来。又另外找他的亲信于智、郑译等人密谋策划,让于智在齐王府外面监视宇文宪,并控告齐王谋反。六月二十七日,派宇文孝伯去通知宇文宪: “晚上与诸王都到宫中来。”这天晚上,诸王都来到殿门,却只让齐王宪一人进去。一到殿内,事先埋伏好的卫士立即将他捆绑起来。齐王不服,宣帝便让于智作证,齐王气得两眼冒火,知道在这帮禽兽面前,有理也说不清,把朝笏往地上一掷,再也不说了。当下便被缢死。齐王最亲密的几位大臣上大将军王兴、上开府仪同大将军独孤熊、开府仪同大将军豆卢绍等也被以通同谋反的罪名一一处死,当时人称之为 “伴死”。只有于智踏着别人的尸体爬了上去,被宣帝任命为柱国,封齐公,作为对他的奖赏。
这一切,都发生于武帝死去的当月!
第二年(579)正月,宣帝改元大成。并仿《周礼》记载,设置了四辅官: 以大冢宰越王盛为大前疑,相州总管蜀公尉迟迥为大右弼,申公李穆为大左辅,大司马随公杨坚为大后承。北周君臣还从这一个月开始,不再穿胡服,而改穿汉、魏服装。从北魏孝文帝改胡服为汉装,到北周君臣再次脱下胡服改穿汉装,刚好经历了一个世纪。然而,历史不是在重复,而是在前进。汉化,或者说民族的融合,从一百年前起步,在一百年后终于到达了它的目的地。当然,这并不是宣帝的功劳。
自即位以来,虽然才半年多,宣帝的倒行逆施早已多得数不清了。他带头败坏了法制,以刑法太重为名废除了武帝时制订的《刑书要制》,又多次实行赦免,不问罪恶轻重,将刑事犯统统释放。结果,犯罪分子立刻猖獗起来,社会治安大大恶化。加上对他倒行逆施进行劝谏和批评的人越来越多,也使他十分头疼。于是,为了显示威风,吓服臣民,又另行制订了 《刑经圣制》,比之被他废除的《刑书要制》,更加苛刻。还经常秘密派亲信去监视群臣行动,稍有过失,便或打或杀,严加惩罚。
善于阿谀奉承的郑译,替他从各地征集了北齐的乐师和各种杂技游戏,天天在宫中表演取乐,日以继夜,不知疲倦。又从各地挑选美女充实后宫,连仪同以上高级官吏的女儿,也必须挑选过后才准婚嫁。宣帝姿意淫乐,经常十天半月也不去上朝,群臣有事请示,只能由宦官传达。京兆丞乐运实在看不下去,抬着棺材,冒死进谏,历数了他八大罪状。宣帝一听大怒,立时便要杀他。大臣们个个害怕昏君,谁敢救乐运! 内史中大夫元见状,叹了一口气说:“乐运之忠可与比干相比,如果乐运不免一死,我也不打算活了!”便去见宣帝说: “乐运冒死进谏,是想因此成名。陛下不如犒劳他一下,再放了他,也显得圣上宽宏大度。”这几句奉承话还真起了作用,第二天,宣帝便把乐运召来,表扬他是忠臣,赏了他一顿御膳,然后又放了回去。当然,这只是沽名钓誉,并不证明宣帝有任何一点改恶从善之意。
正月二十六日,宣帝东巡到达洛阳,在那里将鲁王宇文阐立为皇太子,大事庆祝一番。二月初二,又到皇家田地里去拿着农具,摆个姿势,算是耕过了藉田,皇帝带头参加了农业生产。然后便在洛阳逛游起来。宣帝见洛阳倒也十分繁华,有意常来住住,便将洛阳定为东京。又觉宫殿不够气派豪华,便调了东部各州的兵丁来修缮洛阳宫,经常在那儿干活的达到四万人之多。
宣帝在洛阳闲来无事,就想整人。这一天,他指指脚上当年被棍子打的伤痕,问郑译: “这是谁干的?”郑译答道: “此事要怪王轨和宇文孝伯。”当下,宣帝便叫内史杜庆信去徐州将王轨就地处死。过了几天,宇文孝伯也被赐死于家。武帝所信用的宇文神举正在并州当刺史,宣帝怀疑他当年和王轨等合伙诋毁自己,也派人将他毒死。当过太子宫正的尉迟运怕不免于祸,主动要求出朝去当秦州总管,到秦州以后,仍提心吊胆,郁郁寡欢,不久也忧惧而死。
这时,宣帝忽然心血来潮,又想出了新花样,于二月二十日宣布传位于太子宇文阐,改元大象,自称天元皇帝。
宣帝做了太上皇以后,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他自比上帝,他的住处称为 “天台”,对臣下自称为天,改 “制”为 “天制”,“敕”为 “天敕”,大臣要去天台朝见,必须吃斋三天,净身一天。大臣都不许和他穿戴相同的衣服冠带,严禁别人使用 “天”、“高”、“上”、“大”之类称呼,凡有以此类字为名者,一律改掉。姓高者改为姓姜,高祖改称长祖。又下令除宫人以外,天下妇女都不得涂脂抹粉。他每次召见大臣,不是要兴建新的楼堂馆所,便是想来点新花样,刻剥愚弄老百姓,从来不谈政事。他常常带着仪仗卫队,早出夜归,毫无节制地游戏取乐,搞得陪侍的官吏都疲于奔命,苦不堪言。稍有不如意,便要打人,公卿百官很少有没被鞭鞑过的。每次打人,都要打一百二十棍才算了事,美其名曰“天杖”,后来更加了一倍,要打二百四十棍。连他所宠幸的皇后、妃嫔和宫女,也不免杖背。
在洛阳一直折腾到三月底,春暖花开,宣帝才返回长安。到了十二月,他忽然又来了雅兴,要去洛阳散散心。他亲自驾御驿马,冒着刺骨的寒风,日行三百里,让四个皇后及文武百官侍卫随从几百人也都骑马跟着,浩浩荡荡,向东奔驰。还让四个皇后骑着马和他并驾齐驱。如果超前或落后,便会遭到他的臭骂和鞭鞑。到洛阳不几天,便又驰回长安。一路上,许多体质差些的人马,都被累得倒在地上,他却觉得非常有趣。
宣帝的胡作非为,搞得内外恐惧,人人自危。他自己却并不以为满足。
大象二年(580)二月,宣帝的本家叔父西阳公宇文温的夫人尉迟繁炽进宫朝见,宣帝见她长得如花似月,娇艳无比,立刻动了歹心,用酒将她灌醉后强行奸污。一个月后,宣帝又杀了宇文温,将尉迟氏纳入后宫,当了第五个皇后。宣帝常常让五个皇后各坐一辆车,在车上挂着许多倒悬的活鸡和散瓦片,他自己率领左右侍卫步行跟在后面,车子一走动,碎瓦碰击声和鸡的扑腾号叫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宣帝见了便乐不可支。
在五个皇后中,数着随公杨坚的长女杨皇后丽华,性情温和,人际关系最好,深受其他皇后、嫔妃和宫女们的尊敬和爱慕。可是,宣帝却偏不喜欢她,经常要给她点颜色看。别看杨皇后温和,却认死理,觉得自己没有过失,她便心安理得,并不卑躬屈膝,宣帝那里容得她如此,便逼着要她自杀。消息传到杨皇后母亲独孤氏那里,赶忙进宫,叩头流血,苦苦哀求,才算免于一死。宣帝余怒未息,仍忿忿地对杨皇后说:“早晚要族灭你家!”
原来,随公杨坚既是宣帝岳丈,又屡建功勋,位望隆重,早已受到宣帝猜忌。杨坚也有所觉察。正好宣帝亲信郑译和杨坚是同学,见杨坚相貌不凡,德高望重,天下归心,前途不可限量,便拼命巴结他。杨坚有了这条内线,也就放心不少。
到了五月,宣帝果然召见杨坚,事先吩咐左右: “他要是神色慌张,即刻杀掉。”不料杨坚神色自若,丝毫没有破绽,加上郑译从旁帮忙,宣帝才消除了怀疑,没有动手。
十九日,宣帝深更半夜兴师动众,去了天兴宫。不想他那纵欲过度的身体,已经极其虚弱,不堪折腾。略感风寒,便是一场大病。第二天就生起病来,赶紧打道回宫。自知性命难保,派人把亲信刘昉、颜之仪召到卧室,打算嘱咐后事。待二人赶到,这个暴君已经奄奄一息,不能说话。当天便呜呼哀哉了。终年22岁,葬于定陵。在位仅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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