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刘裕
公元420年六月,建康城南郊,百官云集,鼓乐齐鸣,一片庄严、肃穆而又热烈的气氛,喜气洋洋的宋王刘裕在此设坛祭祀,举行登极大典,即皇帝位。礼毕,刘裕亲临太极殿,宣告大赦,改元“永初”,刘宋政权正式建立。我国历史从此进入了南北朝时代。
刘裕登上皇帝宝座后,心花怒放,志得意满。一日,他宴请群臣。在一片赞颂声中,微带醉意的刘裕说道:“我身为布衣,当初也没指望能达到如此地步。”话音刚落,席间一人应声答道:“此就是所谓天命,求之不可得,推之不可去。”刘裕定睛一看,说话者是东晋宰相王导的曾孙王弘。王弘的一番话,真是说到了刘裕的心坎里了,他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是啊,这就是天命,我刘裕不就是应天顺时成为一代英雄的吗?”
一、多事之秋 英雄崛起
刘裕 (363—422),字德舆,小名寄奴,原籍彭城 (今江苏徐州市),史书称其为汉高祖刘邦之弟楚元王刘交之后。刘裕的曾祖父刘混率家渡江,侨居丹徒的京口 (今江苏镇江市),曾任武原县令。祖父刘靖官至东安太守,父亲刘翘只做了个郡功曹。刘家虽是士族,但生活却并不富裕。刘裕生于晋哀帝兴宁元年(363)三月,早年丧父,故家境贫寒。年轻的刘裕,曾自往新洲 (今镇江市西,长江中小洲)伐荻,又曾挥汗躬耕于田野,上山砍柴,下泽捕鱼,备尝生活之艰辛。后来,他成为北府将领冠军将军孙无终府司马,开始了戎马生涯。不久又成为北府军名将、前将军刘牢之府参军。这可以说是刘裕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转折。
刘裕追随刘牢之镇压孙恩起义,因英勇善战,以军功累官至建武将军、下邳太守,成为刘牢之手下的得力战将。以后,随着东晋政局的不断动荡,他的政治、军事才能得以充分发挥,由一名默默无闻的北府军中下级军官,一跃成为东晋政治舞台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刘裕的飞黄腾达,当追溯至元兴元年 (402) 发生的一场大动乱。
这年正月,建康城里气氛紧张,朝廷下令戒严,以尚书令司马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黄钺,以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发军讨伐荆州都督桓玄。桓玄是桓温之子,政治野心极大。他见孙恩起义爆发后,东土饥馑,漕运不继,便乘机发难,封锁长江航道,不准上游的物资运往下游,威逼朝廷。在这种情况下,朝廷遂决定讨伐桓玄。
谁知那桓玄也不是等闲之辈,得知朝廷要讨伐他的消息,不但不慌,反而马上率军东讨。消息传来,朝野震惊,征讨大都督司马元显首先吓得没了主意。二月,皇帝司马德宗亲自在西池为司马元显饯行,随后,司马元显登上了西征的船舰,但令人纳闷的是:只见他雄赳赳地登船,却迟迟不见船队出发。人们的心里明白了: 这位征讨大都督是惧怕桓玄,不敢出战了。
不久,令人担忧的消息不断传至建康:
桓玄派将攻历阳 (今安徽和县),武都太守杨秋投降; 豫州刺史司马尚之兵败而逃,被桓玄军捕获; 司马休之出战失利,弃城而逃。
这时,朝廷对司马元显已失去了信心,唯把希望寄托在前锋都督刘牢之身上,因为能与荆州军相抗衡的,只有刘牢之率领的能征善战的北府军了。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刘牢之被桓玄收买,于同年三月率北府军倒戈了! 这样一来,朝廷军全线崩溃,将士无心恋战,桓玄挥师进入建康,生擒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等。桓玄从此总揽朝廷大权,成了东晋的主宰。
此时的刘裕,正冷眼观察着局势的剧烈变化。一天,刘牢之突然找到刘裕,神情非常忧虑。原来,桓玄依靠北府军倒戈轻易攻占了建康,又怕北府将领势盛,将来危及自身,就拼命削弱他们的兵权,任命刘牢之为会稽内史。刘牢之意识到大祸就要临头,所以来找刘裕商讨万全之计。刘裕看着这位名闻遐迩的北府名将,心中万分感慨: 当初刘牢之要归降桓玄,自己就曾劝阻过,但刘牢之却执意不从。当然,他也深知刘牢之的心思: 怕灭桓玄后,司马元显越发骄恣,自己功名太盛,不会被司马元显所容; 又自以为勇略过人,且拥有强兵,可以纵横天下,先借桓玄之手灭司马元显,然后再灭桓玄,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没想到机关算尽,最后竟落入了桓玄的圈套! 如今大势已去,又能有什么好主意呢?刘牢之见他默默无语,便说道:“我准备到广陵(今江苏扬州市)去会合高雅之,举兵以匡社稷,卿能随我去吗?”刘裕听了,略一沉吟,说道: “将军当初以劲卒数万,尚且望风降服桓玄。如今桓玄刚刚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归之,将军要到广陵,恐怕也难啊! 我打算脱下戎服,回老家京口去了。”刘牢之听了,半晌无语,长叹一声,告辞而去。望着刘牢之远去的身影,刘裕心里默想: 一代英雄,从此将退出历史舞台,代之而起的,将是一代新人!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浑身的热血在涌流,一股遏制不住的冲动油然而起,真想放声大喊一声: 刘裕,你施展抱负的时候就要到了! 但是,他没有喊叫,也没有露出半点兴奋之色,而是回到屋里,独自沉思起来。
北府将领、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也感到心中无底,特来问计于刘裕:“目前形势如此严峻,你看我向何处去好呢?”刘裕不慌不忙地说道: “依我之见,镇北 (刘牢之为镇北将军)必然难免大祸,你可随我回京口。桓玄若守臣节,你我便可与其共事,不然的话,就一起推倒他!”何无忌听了刘裕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连连点头称是,但又不无担忧地问: “桓玄现在翦除北府将领,如对我们也下毒手,该怎么办呢?”刘裕听了,微微一笑,非常自信地说: “现今正是桓玄骄情任算之日,必将重用我辈,放心好了!”何无忌对刘裕的分析极为信服,决意随刘裕一起,成就一番大事业。
再说刘牢之在刘裕这里碰了个软钉子,虽然失望,却仍想重整旗鼓,与桓玄较量一下。他集合众僚佐,商议据江北以讨桓玄之事。令他惊诧的是,众僚佐对他的计划并不象往日那样踊跃响应,而是个个面有难色,低首不语。半晌,参军刘袭首先打破了沉默,说道: “事之不可为者莫大于反。将军往年反王兖州 (王恭),近日反司马郎君 (司马元显),今又要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方!”说完,头也不回,径自走出门去,佐吏们随之走了大半。这一下,真把刘牢之惊呆了: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难道我刘牢之就真的大势已去了吗? 他越想越怕,忙令儿子刘敬宣回京口迎接家眷,以便一同行动。到了约定的时间,不见刘敬宣赶回。刘牢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焦虑异常,猜想一定是事情泄露,家口已被桓玄杀害了,便不敢再等,仓惶率部曲往北逃去。一路上,越想越觉心灰意懒,到新洲时,竟上吊自杀了。他的儿子刘敬宣赶来,也来不及哭,慌忙渡江奔往广陵,与将吏一起将他埋葬。桓玄听说后,令人掘坟开棺斩刘牢之首,暴尸于市。可怜一代北府名将,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刘牢之死后,桓玄又先后杀害北府将领吴兴太守高素、辅国将军竺谦之、高平相竺郎之、辅国将军刘袭、彭城内史刘秀武、冀州刺史孙无终等,一时间,北府将领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刘裕却镇定自若,他知道,自己还不够格,桓玄不但不会杀他,反而会起用他,以培植自己的势力。果然不出所料,桓玄任命从兄桓修为南徐、南兖二州刺史,镇守北府 (京口) 以后,桓修就以刘裕为中兵参军,把他当作北府军中下级军官培养的对象。刘裕后因击破卢循之功,又加官彭城内史,深得桓氏倚重。他不露声色,表面上对桓氏忠心耿耿,暗地里却加紧活动,团结了一大批北府军中下级军官,时刻准备举旗倒桓。
二、京口举义 匡扶晋室
桓玄进入京师之初,人们厌乱日久,对他都抱有希望,他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罢黜奸佞,提拔贤才,故京师人人欣然,认为从此可平安度日。然而好景不长,桓玄很快露出了凶相,奢豪纵逸,政令无常,朋党互起,凌侮朝廷,因此众心失望。
一日,何无忌来到山阴 (今浙江绍兴市),秘密与刘裕会见,劝刘裕起兵讨伐桓玄。刘裕一时难下决心,便向当地颇有名望的土豪孔靖请教,孔靖当下献策:“山阴离京城建康太远,举事难以成功,而且桓玄尚未篡位,不如待其篡位之后,再于京口举兵为宜。”刘裕深然其言。
元光二年(403)九月,桓玄加快了篡位的步伐,封楚王,加九锡,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了。一天,桓谦突然单独找刘裕谈话,他仔细观察着刘裕的脸色,谨慎地问道:“楚王勋德隆重,朝廷之情,都认为应有揖让之举,卿以为怎样啊?”刘裕一听心里就明白,桓谦是想试探他对桓玄称帝的看法,并以此了解北府将领对这一重大问题的态度,于是马上谦恭地答道: “楚王是宣武 (桓温谥 “宣武”) 之子,勋德盖世。晋室微弱,民望久移,乘运禅代,有何不可!”桓谦听了,大喜过望,说: “卿说可以,那就是真可以了!”从此以后,桓氏对刘裕就更加信任了。
十二月,桓玄正式即皇帝位。刘裕随桓修入朝庆贺。桓玄一见刘裕,便觉他气度不凡,对司徒王谧说: “刘裕风骨不俗,看来是个人杰。” 以后每当游集,都对刘裕另眼相看,引接殷勤,赠赐厚礼。刘裕见桓玄如此看重他,心中甚觉不安,但表面上一点不露,依然不卑不亢,谦恭有礼与其周旋。桓玄的皇后刘氏对刘裕很不放心,私下劝桓玄:“我见刘裕龙行虎步,风度不凡,恐终不能为人下,不如早点除掉他。”桓玄答道: “我刚刚平荡中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非刘裕无可用者。等关、河平定后,再作打算吧。”
元兴三年正月,刘裕与何无忌同舟返回京口。一路上,二人密谋,回京口后立即分头联络各路反桓之士,以恢复晋室为名,兴兵进京,推倒桓玄! 计谋已定,二人只觉归心似箭,恨不能插翅飞回京口,马上着手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此时,图谋反桓的英雄大有人在,刘毅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家也住在京口,因而去找何无忌,商讨倒桓之事。何无忌试探道: “桓氏强盛,可以图之吗?”话音刚落,刘毅便慷慨答道: “天下自有强弱,如果失道,虽强也易弱,此不足虑。我所愁的是事主难寻啊。”何无忌看着刘毅,缓缓说道:“天下草泽之中并非没有英雄。”刘毅说:“我所见的,唯有刘下邳 (刘裕曾任下邳太守)堪当此任。”何无忌笑而不答。事后,他连忙告诉了刘裕,刘裕闻知大喜,马上与刘毅共同定谋。
青州主簿孟昶受桓弘之命来到建康,桓玄一见就很喜欢他,准备让他担任尚书郎一职。桓玄对刘迈说: “从素士中得一尚书郎,甚令我高兴。卿与孟昶同一州里,可认识他吗?”刘迈是刘毅的哥哥,与孟昶同居于京口,他平常与孟昶关系不好,听桓玄一问,忙答道: “臣在京口,没听说孟昶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只听说他们父子互相赠诗而已。”桓玄听了,哈哈大笑,遂将任命孟昶为尚书郎的事搁置不提。孟昶听说后,恨恨不得志。回到京口后,刘裕与他纵谈国事,见话甚投机,便问他:“草间当有英雄兴起,卿听说了吗?”孟昶接口答道: “今日英雄又能有谁?正当是卿没错!”二人相视大笑。刘裕反桓营垒中又多了一名干将。
经多方活动,刘裕与刘毅、何无忌等组成了一个严密的反桓同盟。刘裕的弟弟刘道规是桓弘的中兵参军,刘毅受命到江北与刘道规、孟昶一起,杀桓弘、抢占广陵; 诸葛长民为刁逵府参军,受命杀刁逵,据守历阳 (今安徽和县); 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负责在建康聚众为内应,攻杀桓玄。待约定日期一到,便共同行动。计议一定,众人便分头准备起来。
孟昶的妻子周氏很富有,与孟昶关系极融洽。自决定起兵灭桓玄以来,孟昶一直在心中盘算着什么。一日,他对妻子说:“刘迈在桓公面前毁我前程,使我一生沦陷,所以我决心作贼造反,卿可与我早些离婚,如果我将来富贵了,再去相迎也不晚。”周氏听后断然说道: “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谋,岂是妇人所得谏阻的! 如事情失败了,我情愿在奚官中为奴,奉养大家 (姑),决无离异回家之志。”孟昶听了,怅然无语,半天才站起欲走。周氏见他如此,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对他说:“观君举动,不是要与我商量大事,不过是想得我的财富而已。”又指指怀中的孩子说: “如果孩子能卖,我也决不吝惜。”于是,将家中财物全献出来以供军资。
何无忌回到家中,夜里一人藏在屏风后偷偷起草檄文,被母亲发现了。其母是刘牢之的姐姐,见儿子背着她参加反桓大事,真是悲喜交加,哭着说:“看来我是不如东海吕母啊! 汝能如此,我又有何恨!”何无忌见状,连忙劝慰母亲。刘氏收泪,问与儿子同谋者都还有谁,何无忌答: “刘裕。”刘氏听了特别高兴,连连点头,相信桓玄必败,举事必成。
元兴三年 (404) 二月,刘裕与何无忌、魏咏之、檀凭之等百余人,在京口起兵。清早,何无忌身穿传诏服,诈称是朝廷敕使,居前,徒众随其后,一齐冲入,高声大呼,城中吏士惊慌四散,无人敢反抗。桓修毫无防备,当即被斩首。刘裕看着桓修的首级,放声恸哭,下令厚加殡敛。忽然军吏前来报告,桓修司马刁弘得知城中起事,率文武佐吏前来攻城,现已到了城下。刘裕当即登城,高声对城下讲:“郭江州已在寻阳奉天子反正,我等受密诏,诛除逆党,桓玄今日想必已经枭首于大航了!诸君难道不是大晋之臣吗?今日前来,想干什么?”因晋安帝司马德宗被逼退位后,居于寻阳,所以刁弘等人听了刘裕的话,也就信以为真,引兵而退。
同一天,刘毅等人也在广陵起事。孟昶按计劝桓弘在这一天出城打猎,所以天还未明,就大开城门,准许猎人出城。孟昶与刘毅、刘道规率壮士数十人直入府中,桓弘正在喝早粥,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糊里糊涂地被砍了脑袋。随后,刘毅等迅速渡江,与刘裕会合。
京口、广陵按原计划顺利起兵,建康方面却遭到了挫折。原来,事前刘裕曾派周安穆入建康将起事之谋告知刘迈,刘迈虽表面答应,内心却惶惧异常,坐卧不安。周安穆见状,怕事情泄露,马上赶回了京口。一天夜里,桓玄写了一信给刘迈,询问北府人情和刘裕近况。刘迈以为事已败露,第二天一早便将刘裕要起事的消息报告了桓玄,桓玄大惊失色,先是封刘迈为重安侯,后又嫌他不抓住周安穆,使其逃脱,便将刘迈杀死,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也被杀害。
刘裕、刘毅等会合后,群情激奋,斗志昂扬,众人齐推刘裕为盟主,总督徐州事。刘裕率众驻扎于竹里,传檄远近,声讨桓玄,举兵匡扶晋室。
桓玄闻知刘裕等举兵反,忧惧无计。有人见他这样害怕,很不理解,对他说:“刘裕等人乃乌合之众,势力微弱,必然不会成功,陛下为何如此忧虑?”桓玄摇摇头,叹道:“刘裕足为一世之雄;刘毅家无斗粮之储,而樗蒲却一掷百万;何无忌酷似其舅;这些人共举大事,怎敢说他不会成功!”说完,仍愁眉苦脸,惶惶不安。
三月,刘裕率军与桓玄手下的骁将吴甫之在江乘相遇。刘裕手执长刀,大呼一声,率先冲入敌阵,士兵见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无不以一当十,只一战便斩吴甫之,大获全胜。刘裕乘胜进击,遇到了右卫将军皇甫敷的阻击。刘裕与檀凭之各带一支人马与敌决战。不幸的是,檀凭之战败阵亡,只乘刘裕孤军作战,被敌兵层层包围,只得背倚一棵大树与敌厮杀。面对强敌,他面无惧色,越战越勇。皇甫敷高声呼喊刘裕:“汝欲怎样死法!今日是死定了!”刘裕怒目圆睁,大声叱责,皇甫敷挺戟猛刺,慌乱中竟未刺中。正在危急时刻,刘裕的援军赶到,一箭射中皇甫敷的面额,皇甫敷应弦倒地。刘裕挺刀向前,只见皇甫敷挣扎说道:“君有天命,我死后只求君能照顾我的子孙。”刘裕点头,斩其首,又对其后代厚加抚慰。
刘裕这两仗,打出了威风。桓玄听到两将战死的消息,大惊,一面继续派将出战,一面悄悄预备下舟船,准备如形势紧急,就溜之大吉。
桓谦率大军迎战刘裕,无奈部下多为北府人,都畏服刘裕,莫有斗志。而刘裕兵将斗志正旺,刘裕身先士卒,将士皆殊死而战,喊杀之声惊天动地,鼓噪之音震动京邑,桓谦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桓玄闻讯,率亲信数千人,诈称出战,坐船逃遁而去。
刘裕率军乘胜进入建康城,派刘毅、何无忌追击桓玄,自己坐镇京师。尚书王嘏率百官前来迎接,刘裕一眼看见百官中有一人躬身低首,不敢仰视,正是桓玄的司徒王谧。看到王谧,刘裕不由想起了贫寒时的一段往来来: 当年刘裕名微位薄,家中贫穷,当朝贵盛之流皆看不起他,只有王谧对他另眼相待,与他交往密切,曾对刘裕说:“卿当为一代英雄。”一次,刘裕与刁逵赌博,输了不少钱,一时拿不出,被刁逵绑在栓马的柱子上,不准回家。恰巧王谧来拜访刁逵,见状,忙替刘裕还上所输的钱,刘裕这才被放出来。从此以后,刘裕对王谧感激不尽,对刁逵痛恨不已。桓玄篡夺帝位,王谧是其佐命之臣,曾亲手解下晋安帝的玺绂交给桓玄,所以众人都认为王谧当斩。刘裕深念旧情,极力为其开脱罪行,众人听好作罢。后来,王谧又与众官商议,推刘裕领扬州刺史,刘裕固辞。结果以王谧为侍中、领司徒、扬州刺史、録尚书事。王谧又推刘裕为南徐州刺史,都督八州军事。
一日,刘裕接到报告,刁逵被俘,已送至建康。这时的刘裕,心中痛快极了,他马上下令,将刁逵斩首,其子侄不论长幼皆斩,只赦免刁逵的小弟弟一人。
刘裕进入建康之初,百废待兴,许多重大问题都需他来决定,这对出身低微的他来说,确实是一大考验,而他却能应付自如,指挥若定,令人刮目。这是由于他以身作则,严以律己,又政纪肃然,故能令行禁止,拨乱反正; 同时也应归功于他的主簿刘穆之的鼎力协助。刘穆之起自布衣,博涉有才,家居京口。刘裕举义之际,急需一主簿,经何无忌推荐,刘穆之来到刘裕府中任主簿,成了刘裕的得力助手。入京后,凡重大处分刘裕都委托于他,他也尽心竭力辅佐刘裕,虽时间仓促,但事事得体,件件有方。又发布命令纠正桓玄时弊病,不过十日,建康风俗顿改,民心安定。
四月,刘毅等在峥嵘洲(今湖北鄂城县)击败桓玄军,桓玄败退江陵,不久被杀。次年三月,白痴皇帝司马德宗被迎回建康,重登皇帝宝座。四月,刘裕以南徐、南青二州刺史的身份领北府兵回镇京口,后解南青州刺史,加领南兖州刺史,北府旧兵,全掌于刘裕一人手中。
三、入京辅政 建功立业
义熙四年(408)正月,尚书右丞皮沈来到京口,首先面晤刘穆之。他向刘穆之透露了此行的使命:去年十二月,扬州刺吏王谧去世,朝中计议欲以中领军谢混为扬州刺史,还有人建议刘裕在丹徒领扬州刺史一职,朝事实际上交给尚书仆射孟昶处理,朝廷命他来征求刘裕的意见。皮沈知刘穆之是刘裕的心腹,故先来试探他的态度如何。刘穆之一面听着皮沈的讲述,心里一面就嘀咕开了。他知道,王谧去世后,按功名与实力,本应由刘裕入京继任扬州刺史,而如今却提出了这么两条建议来,分明是刘毅等人不愿让刘裕入京辅政而定的计谋! 想到这里,他对皮沈说要上厕所,就急急走了。他匆匆写了一张纸条:“皮沈始至,其言不可从。”刘裕正在与皮沈谈话,从左右手里接过条子看后,就暂令皮沈外出,将刘穆之召进,问: “卿讲皮沈之言不可从,是什么意思呢?”刘穆之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陈述:“昔日晋朝失政日久,加上桓玄篡位,天命已移。公兴复晋室皇祚,勋高万古。既有大功,便有大位。位大勋高,难以持久。公观今日形势,岂能居谦自弱,甘心作一守藩之将呢?刘毅、孟昶诸公,与公一样,俱起于布衣,共立大义,本意都是要匡主成勋,以取富贵。虽然当初一时推功,却并非宿定的臣主之分。公与他们势均力敌,最终必会互相吞并。扬州为朝廷根本,不可交给别人。以前授于王谧,只是权宜之计,今日若再授给他人,就要受制于人了。一旦失去权柄,就再难得了。”刘裕听了这一番话,早就动了心,他何尝不想入京辅政,掌握朝廷大权呢! 只是自己位高权重,若伸手要扬州刺史一职,怕引起朝野疑心,再说也会影响自己的形象。刘穆之好象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公功高勋重,不能直接要求任扬州刺史,不然,朝廷疑畏交加,异端互起,必引出大祸。现今朝议如此,可先暂且应酬一下。最好的办法是公先回京师共议此事,公一旦入京,他们决不敢越过公而另授他人了。”刘裕听了连连点头。
刘裕进京后,朝廷果然以他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总掌政事。从此以后,刘裕就需要经常批阅公文,下达朝廷命令,但他的字却写得很差,刘穆之劝他稍加留意,以免被大臣们笑话。刘裕对此却毫不在意,加上也无这方面的天分,所以字总也不见进步。刘穆之就劝他把字写得大些,这样能藏丑,而且其势也美。刘裕照他的话去做,往往一张纸不过六七个字就满了,效果也果然比过去好多了。
义熙五年 (409) 二月,南燕主慕容超派军攻破东晋宿豫 (今江苏宿迁县),俘阳平太守刘千载、济阴太守徐阮,经一番大肆掠夺之后退兵。南燕从掠去的晋人中,挑选出2500人补为乐工,为他们奏乐取乐。不久,南燕又侵扰济南,掳去太守赵元及男女千余人。南燕的侵扰引起了东晋人民的强烈反响,要求讨代南燕的呼声甚高。刘裕掌握朝政时间不太久,就遇上南燕的挑衅,心中着实恼怒。他经过分析权衡,认为征伐南燕一来可以满足人民的抗敌要求,二来如果征伐成功,自己的功业声望就可以完全压倒刘毅等人,因此,立即下令北伐南燕。
刘裕北伐南燕的打算立刻遭到朝廷一些人的反对,豫州刺史刘毅竭力阻止刘裕亲自带兵北伐。他说: “当年苻坚侵境,谢太傅(谢安)还不亲自出行,今宰相远出,易倾动根本。”刘裕不听,决意亲自出征。
四月,刘裕率水军自建康出发,沿淮河、泗水到达下邳 (今江苏睢宁县西北),又沿陆路出发,六月,进围广固 (今山东青州市西北)。慕容超慌忙向后秦求救,姚兴急派一使者来见刘裕。使者傲慢地恫吓说:“今当遣铁骑10万,一直进据洛阳。晋军若不退兵,便当遣铁骑长驱直进。”刘裕见他如此狂妄,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正色说道: “告诉你们姚兴:我定燕之后,息甲三年,之后当平关、洛。如今能自己送上门来,便可速来。”使者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姚兴虽然说下了大话,却不敢轻举妄动。刘裕精神抖擞,指挥大军全力猛攻,次年二月,攻下广固,灭南燕,生擒慕容超,送至建康斩首。
这次北伐南燕的胜利,收复了青、兖广大地区,朝廷内外无不赞颂刘裕的功德。刘裕的功业,此时已经超过祖逖、桓温,他的声望一下子大大提高,朝中再也无人能与他相抗衡了。
正当刘裕沉浸在北伐胜利的喜悦中时,突然接到报告,卢循、徐道复反,已攻下长沙、巴陵 (今湖北岳阳市)、南康 (今江西赣州市)等城,兵锋直指建康。江州刺史何无忌自寻阳 (今江西九江市) 南下,抵御徐道覆,战死于豫章(今江西南昌市)。刘裕听到这一消息,大惊失色,慌忙班师南归,披星戴月往回赶,把大队人马甩在后面,只带了几十人,于四月间赶回了建康。
刘毅听说卢循、徐道覆挥师东下,直指建康,决心率军与其交锋,趁机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刘裕写信劝阻,并派刘藩前往谕止。刘毅见信大怒,对刘藩说: “当年只是一时推功而已,你就以为我真不如刘裕!”说完,把信狠狠地摔在地上,率舟师二万,从姑孰 (今安徽当涂县) 溯江而上,阻击卢、徐。五月,二军战于桑落洲 (今江西九江市东北),刘毅大败,丢掉全部船只和辎重,只带了几百人狼狈逃回。刘毅兵败的消息传到建康,顿时人情汹汹,惶惶不安。由刘裕带回的军队,因连续征战,士卒多有创伤,有战斗力的只剩数千人。因此,朝廷里人言藉藉,都欲迁都,尤其是孟昶,认定了刘裕难以抵御卢循,再三恳请迁都。刘裕坚决不同意,耐心劝道: “若一旦迁动,便会土崩瓦解。今兵士虽少,自足一战。如果克敌制胜,则臣主同体;假使厄运必至,我定当横尸庙门,以身许国,决不窜伏草间苟且求活。我计已定,卿勿要再言。”孟昶见刘裕断然拒绝他的建议,不禁气恼交加。又认定刘裕此战必败,所以请求一死。刘裕见他如此顽固不化,大怒,说: “卿且请求一战,再死也不晚!”孟昶见到刘裕如此坚决,知其终不会采纳自己的意见,便愤而自杀身死。
卢循击败刘毅后,从被俘士兵口中得知刘裕已经赶回建康,心中害怕起来。他本来对这次出兵就信心不足,全凭徐道覆极力劝说才勉强出兵。一听说刘裕已回,就又犹豫不定,欲退还寻阳,攻取江陵,据江、荆二州以抗朝廷。徐道覆力主乘胜进击,卢循犹豫多日,才勉强同意进军建康。这样,刘裕就赢得了周密布署的时间。卢循率大军兵临建康城下时,刘裕已完全做好了防卫准备。经过近两个月的相持,卢循一无所获,终因师老兵瘦,只好退回寻阳,准备西取荆州。刘裕亲率大军出战,在破冢 (今湖北江陵县东南)、大雷 (今安徽望县)等地大破卢循军。卢循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连忙撤回根据地广州,徐道覆撤至始兴。刘裕得胜后,得意洋洋地回到建康,派遣其他将领继续追击围歼卢循等。义熙七年 (411) 二月,朝廷军攻克始兴,徐道覆战死。四月,卢循在交州(州治龙编,今越南慈山、仙游地区) 兵败投水而死。
刘裕在镇压了卢循、徐道覆之后,威望进一步提高,官至太尉,他自己也感到羽翼丰满,到了该进一步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四、翦除异己 大兴干戈
刘裕越来越感到难以容忍刘毅的所作所为了。
刘毅在桑落洲遭惨败以后,威信扫地,后来为了挽回声誉,竭力要求追击卢循,刘裕接受长史王诞的建议,不让刘毅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自己亲率大军征讨卢循,以刘毅监太尉留府,总管后方事宜。刘裕得胜而归,威望大增,刘毅却毫无建树,更增添了怨望之情。不久,刘裕下令迁刘毅为荆州刺史。刘毅见刘裕居中掌权,自己只是镇守一方的藩将,心中又嫉妒,又不服,便欲利用荆州的军事力量,重整旗鼓,与刘裕决一雌雄。
一日,刘裕接到刘毅的请求,要兼督交、广二州。原先他是都督荆、宁、秦、雍四州军事,再兼督交、广二州,自然扩大了不少势力。刘裕虽然知其有野心,但仍然很痛快地答应了。不久,刘毅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请以丹阳尹为南蛮校尉后军司马,毛修之为南郡太守。刘裕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快,平时,刘裕是个不好读书的人,而刘毅却相反,博涉文史,举止文雅,所以不少文人才士都聚集在他的身边,尚书仆射谢混、丹阳尹郗僧施与他最为要好。今日刘毅点名要郗僧施任自己的佐吏,其用意不是显而易见吗?刘裕压住心中的不快,又一次很痛快地答应了刘毅的请求。接着,安插自己的亲信刘穆之任丹阳尹这一重要职务。
刘毅又请求到京口为先人扫墓,然后再西下赴任。刘裕欣然同意,并亲自赶往仉塘与刘毅相会。宁远将军胡藩闻讯,匆忙来见刘裕。一见面,他就直截了当地问:“公以为刘毅能一直甘居公下吗?”刘裕知其意,默然不答,半晌才说: “卿以为如何?”胡藩说:“连百万之众,攻必取,战必胜,刘毅以此服公。至于涉猎传记,一谈一咏,刘毅则自许以为雄豪,公不及他,因此缙绅白面书生之类幅凑而归之。依我见,恐怕最终不为公下,不如趁这次相会解决了他。”这一席话确实触动了刘裕的心病,他知道,刘毅与自己共举大义,功业相当,其性又刚愎自用,心高志大,曾狂妄地说: “恨不遇刘 (邦)、项(羽),与之争中原!”虽然桑落洲一役惨遭失败,威望大减,但他决不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如尽其发展,必然会成为自己的一大祸害。然而,如依胡藩之计,又恐朝野不服。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再忍一下。于是,他对胡藩说:“吾与刘毅俱有克复之功,如今其过错未彰,不可相图。”
刘毅到江陵赴任后,独断独行,变易地方守宰,安插亲信,又擅自割豫州文武、江州兵力达万余人自随。对此,刘裕都假作不知。不久,身患重病的刘毅上表朝廷,请求让堂弟、兖州刺史刘藩担任自己的副手。刘裕知时机已到,表面上答应,暗地里迅速作好了讨伐荆州的准备。
刘藩自广陵刚一入朝,就被逮捕,罪名是与刘毅、谢混共谋不轨。刘裕以诏书宣布刘毅等罪状,赐刘藩、谢混死。又亲自率大军讨伐荆州,派手下的两员得力战将王镇恶、蒯恩为前锋,火速出发。
王镇恶与蒯恩都是刘裕一手提拔起来的战将。王镇恶是前秦名相王猛之孙,秦亡后辗转随叔父入晋。他熟读诸子兵书,果决能断,有大将之才。征广固伐南燕时,有人向刘裕推荐王镇恶,刘裕急派人将其召来,二人相见后只交谈了一会儿,刘裕便暗暗称奇,留其在府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他把王镇恶介绍给诸佐吏:“镇恶是王猛之孙,真所谓将门有将啊。”又马上给王镇恶任以官职,留在军中。在以后的征伐中,王镇恶屡立战功。
蒯恩出身贫贱,当年东晋征讨孙恩时,他被县里派往刘裕军中服劳役,充当马士,负责备马料。他身高力大,常背大捆,而心中热切盼望能有冲锋陷阵建立功业的机会,有时把马刍扔在地上,怅然叹道: “大丈夫弯弓三石,奈何充当马士!”刘裕听说后,立即发给他器仗,令其随军作战。蒯恩以其勇猛忠谨,甚得刘裕的喜爱和信任,成了他的心腹将领。
王镇恶与蒯恩率百舸为前锋,诈称是刘兖州西上,所以荆州方面毫不提防,很快就到了距江陵城20里的地方。二人舍船率兵步上,突然出现在江陵城内,经过一天的激战,刘毅兵败,半夜时率左右从北门突围而出,投奔牛牧佛寺,请求暂避藏身。寺僧拒绝道:“昔日亡师容纳桓蔚,被刘卫军 (即刘毅) 所杀,今实不敢容异人。”刘毅听了,想起当年追讨桓玄时确有此事,于是长叹一声: “为法自弊,一至于此!” 因走投无路,上吊自杀。
刘裕率大军来到平定后的江陵,采纳原刘毅府中谘议参军申永的建议,宽租省调,节役原刑,礼辟名士,荆州人大悦。
豫州刺史诸葛长民听到刘毅的死讯,心中十分不安。他也是与刘裕共谋举事者之一,及刘裕执掌朝政,二人就开始貌合神离。刘裕征讨刘毅时,明里以诸葛长民监太尉留府事,暗里又特派刘穆之防备他。刘毅一死,他感到祸事不远了,偷偷对亲近的人说:“ ‘昔年醢彭越,今年杀韩信’,大祸就要来临了!”一次,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屏人问刘穆之:“悠悠之言,皆云太尉与我不平,为什么会这样呢?”刘穆之机智地答道: “公泝流远征,以老母稚子委于节下,如果象所传那样,岂能有如此安排!”诸葛长民听了,心中稍安。
诸葛长民的弟弟诸葛黎民极力劝他趁刘裕未还之际举兵反,他犹豫再三,举棋不定。烦躁、焦虑时刻折磨着他,使他寝食不安,不由自叹道: “贫贱时常思富贵,富贵后必遭危机。今日再想作一个丹徒布衣,也难得了!”
刘裕自江陵班师还建康,诸葛长民天天与公卿大臣在新亭奉候,都未能迎到。忽听刘裕已乘轻舟于夜里人不知鬼不觉回到东府了,不觉大惊,连忙登门问候。刘裕热情邀诸葛长民共坐,屏退左右,二人畅谈起来。连平日很少谈到的事都提及了,诸葛长民见刘裕如此推心置腹,无所不谈,心中疑惧尽消,痛快极了。正在这时,刘裕事先安排埋伏于幔中的壮士丁旿突然冲出,于座中将诸葛长民杀死。
义熙十年(414)三月,刘裕接到有司报告:谯王司马文思擅自捶杀国吏,请示如何处理。这本是一件小事,可刘裕为此却大动了一番脑筋。
原来,司马文思是荆州刺史司马休之的长子。司马休之在刘毅死后接任荆州刺史,颇得江、汉民心。刘裕对此很不高兴,但又不好无故加罪于人,只好暂且忍耐。现在其子犯罪,机会来了。刘裕先诏令诛杀司马文思的爪牙,宽宥司马文思。司马休之闻讯,上疏谢罪,请求解除荆州刺史一职。刘裕不准,却将司马文思送往荆州,让其父处置。司马休之上表请求废掉司马文思的王爵,并又一次写信给刘裕谢罪。刘裕对此大为不满,认为其不亲自杀子,就是包庇儿子,并以此为借口,准备兴兵西讨。
次年正月,刘裕亲率大军征讨司马休之。雍州刺史鲁宗之认为自己早晚难被刘裕所容,与儿子竟陵太守鲁轨起兵应司马休之。司马休之上表罗列刘裕罪状,勒兵严阵以待。
司马休之的佐吏中,録事参军韩延之因为人正直又有才华,深得刘裕喜爱,特秘密写信给他,欲招为己用。韩延之回信严词拒绝,称司马休之“体国忠贞,款怀待物”,对刘裕是“推德委诚,每事询仰”其子有罪,自己上表逊位,又表奏废去儿子的王爵,而刘裕突然大兴兵甲,正所谓“欲加之罪,其无辞乎”!信中又指责刘裕杀刘藩、诸葛长民,轻兵袭刘毅,使得大臣人不自保,却自以为得计,实在可耻! 最后,又申明自己宁死不投靠刘裕的决心。刘裕读罢来信,深深叹息,将信拿出向将佐出示道:“事人应当如此。”
一切准备就绪,刘裕调兵遣将西进。派女婿徐逵之为前锋,配以精兵利器,欲让其先立大功,待事宁之后任其为荆州刺史。谁知出师不利,前锋部队在破冢遭到鲁轨的猛烈阻击,徐逵之兵败阵亡。刘裕闻知爱婿阵亡,又痛又气,怒不可遏,亲率诸将渡江。鲁轨、司马文思将兵四万,临峭岸布阵,刘裕手下的军士无人能登。刘裕披挂盔甲,要亲自登岸,诸将纷纷劝阻,刘裕不但不听,反而暴怒异常,非上不可。太尉主簿谢晦上前抱住他,使他难以行动。刘裕抽出剑来,指着谢晦说: “我斩卿!”谢晦神色不变,死死抱住他说: “天下可无我谢晦,不可无公!”刘裕无奈,只得作罢。他一眼看见建武将军胡藩领游兵在江津,便令其登岸,见胡藩面有难色,便命人将其抓来斩首。胡藩一急之下,死命攻上陡岸,兵士随后一涌而上,大破敌军,攻克江陵。司马休之、鲁宗之等北逃投奔后秦。王镇恶等追至边境,不敢穷追,只好退兵。
五、统一江南 北伐后秦
义熙元年 (405),益州大族谯纵趁东晋衰乱,据有四川,形成一个独立王国,自称成都王,称臣于后秦,常派兵侵扰东晋,威胁荆楚。刘敬宣曾率军征讨,却大败而还。收复益州,统一江南,就成了刘裕经常筹划的大事。
义熙八年(412)十二月,刘裕西征刘毅,攻占江陵后,乘胜进军益州。他从众将中选拔西阳太守朱龄石为元帅,统军征伐。众人皆以为朱龄石资名尚轻,难当重任,刘裕却独具慧眼,认定其既有武干,又练吏职,必能担此重任,所以不为众议所动。宁朔将军臧熹是刘裕的妻弟,位在朱龄石之上,刘裕派他为副将,随军西征。又将猛将蒯恩、下邳太守刘钟等分派给朱龄石。并配给二万大军。毛修之再三请求随军伐蜀,刘裕知当年蜀人杀死毛璩一家,毛氏与蜀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怕毛修之入蜀后会大肆屠杀,也怕蜀人因此冒死顽强抵抗,对收复益州不利,所以拒绝了毛修之的请求。
朱龄石按照刘裕的精心策划行事,顺利入蜀,经过一番激战,于次年七月攻占成都,谯纵弃城而逃,后自杀身死,余党也全被歼灭。益州被东晋收复。
统一江南的胜利,并没有使刘裕陶醉,他的抱负是收复中原,做一个统一全国的皇帝。而北伐后秦,又正是他称帝的前奏。
义熙十二年(416)正月,后秦派鲁轨引兵入寇襄阳,骚扰荆楚,欲切断东晋长江上、下游及扬、益之间的交通,雍州刺史赵伦之将其击败。后秦不断骚扰,成为东晋大患,北伐呼声渐高。
正当刘裕策划北伐之时,后秦内部发生了一场内乱: 后秦主姚兴病死,长子姚泓初继帝位,王室内部争权夺利,互相倾轧。这时,北魏拓跋氏跨有并、冀,大夏赫连氏虎踞朔方,时时威胁姚秦北方。值此千载难逢的北伐大好时机,刘裕当机立断,于当年八月,亲率大军北伐姚泓。
北伐大军分四路挺进,一路由王镇恶、檀道济率领步兵自淮、泗进取许昌、洛阳;一路由沈林子、刘遵考率领水军,与王镇恶等配合,由汴水经荥阳石门入河; 一路由沈田子、傅弘之率领,径取武关;一路由王仲德率领水军,由桓公渎自淮入泗,自泗入清、济,自清入河。刘裕自己率领主力,也走王仲德这条路线。
王镇恶、檀道济这一路推进得非常迅速,兵锋所至,皆望风归降,连克项城、许昌、成臯(今河南荥阳县上街镇),洛阳守将姚洸开城出降,晋军占领洛阳,前锋进抵潼关。
义熙十三年(417)初,刘裕率主力从彭城至黄河,溯流西上。北魏在黄河北岸集结了十万军队,又派几千士兵隔岸骚扰。刘裕指挥自己的卫队奋勇渡河,在北岸建立了两端抱河的却月阵, 接着二千多名劲勇带大弩百张和大鎚、 千余, 拚死击败魏军。 魏军退至畔城(今山东聊城县境),晋军追击,又获全胜,主力部队终于顺利自河道到达洛阳,而这时王镇恶等已至潼关了。刘裕到达洛阳后,重新布置作战方案,兵分两路进攻关中。一路由沈田子、傅弘之率领,入武关 (今陕西丹凤县东南) 包抄长安后路; 另一路为主力,从潼关直取长安。
沈田子率领将士只有一千多人,是刘裕迷惑敌人用的疑兵,却在青泥(即峣柳城,今陕西蓝田县) 与姚泓率领的数万步骑展开了激战,北府兵人人英勇,个个争先,乘姚泓阵营未立,勇猛进击,秦军大败,损折了万余人。姚泓率领余部奔还灞上。
刘裕率主力到了潼关,命王镇恶率水军溯渭水西上,直趋长安。王镇恶率军来到渭桥(今陕西西安市东北),令将士吃饱之后,便弃船登岸,所乘船舰马上随流漂去,一会儿功夫已踪迹全无。这时,姚泓屯集在长安城下的兵力犹有数万之众。王镇恶激厉将士道: “诸位家都在江南,这里是长安城北门外,离家万里,而船只衣粮全已随流而去,岂有求生之计! 唯有死战,可以立大功,不然,谁也别想活着回去!”众人听了,莫不踊跃争先,后秦军队一时溃散,姚泓单骑还宫。王镇恶攻陷长安,姚泓率妻子、群臣出降。
九月,刘裕至长安,王镇恶于灞上迎接。刘裕非常高兴,对王镇恶说:“成吾霸业者是卿啊!”王镇恶拜谢道: “全赖明公之威,诸将之力,镇恶何功之有!”刘裕听了,哈哈大笑: “卿如此谦虚,欲学冯异吗?”有人偷偷向刘裕报告: 后秦府库盈积,王镇恶从中盗取钱财,不计其数。刘裕听了,不以为然,以其功大,不问罪。又有密报: “镇恶私藏姚泓车辇,将有异志。”刘裕对这条消息很重视,忙派人秘密前去调查,见王镇恶将车上的金银都剔下来了,而把车子丢弃在墙边。刘裕由此知道,王镇恶只是贪财,并无政治野心,所以也就放心了。
刘裕下令将姚泓送至建康斩首。又亲自拜谒汉高祖陵,在未央殿大会文武,心里真是又自豪又快乐。在长安逗留了两个月,到十一月,忽然从建康传来一个坏消息: 刘穆之病亡了。刘裕闻讯,惊恸哀惋,多日不解。刘穆之怎么突然病亡了呢?原来当初刘裕北伐时,以刘穆之总管后方事宜。从彭城出发时,他派王弘回建康,向朝廷暗示,给自己加九锡。刘穆之觉得自己掌留任之权,而这一要求却是由刘裕从外面提出,老有一种失职之感,于是愧惧发病,后来竟一病不起而亡。刘穆之死后,京师空虚,有大权旁落的危险,再加上将士久役思归,所以刘裕决意东归。
流寓关中的陇右流民,本来对刘裕抱有很大希望,盼他继续出兵收复陇右。听说他要收兵南归,都大失所望。三秦父老流泪赶来挽留,向他诉说:“残民不霑王化,至今有百年了,今日得见王师,人人相贺。公是汉家子孙,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是公家室宅,舍弃这些,要到哪里去啊。”刘裕心里也有些不忍,忙好言劝慰了一番。
为了保住已得的胜利果实,刘裕加紧安排退兵后的布置。以次子、年仅12岁的刘义真为安西将军,镇守长安; 以王修为安西长史,辅佐刘义真; 以王镇恶为安西司马,沈田子、毛德祖为安西中兵参军,率兵万余留守关中。
刘裕退兵前,沈田子、傅弘之多次来向他告状:“镇恶是关中人,不可相信。”原来,由于王猛在关中深得人们追念,所以王镇恶在关中很得人心,在灭后秦的战斗中,王镇恶军功最着,故江南将领多怀嫉妒。尤其是沈田子、傅弘之二人,由于在青泥一役以千余人击败姚泓数万之众,据以和王镇恶争功,最不服气。刘裕对这种互不服气的危险情绪未加及时正确引导,而是对他们说: “今留卿文武将士精兵万人,他若敢有不善行为,正足以自取灭亡。卿勿再多言。”他私下里对沈田子说:“有句俗语说: ‘猛兽不如群狼’,卿等有十余人,何惧王镇恶!”
刘裕仓促撤兵后,夏主赫连勃勃迅速调兵遣将,争夺关中。大敌当前,沈田子却轻信谣言,杀死了王镇恶。长史王修责备沈田子专戮节将,征得刘义真同意后杀了沈田子。后来,刘义真又听信左右谗言,杀害了王修。王修一死,晋军军心大乱,刘义真只好调回渭北的所有驻兵,集中防守长安。北伐时收复的关中郡县逐渐被赫连勃勃攻占,长安也被围困。
刘裕在彭城,得知长安被围,急派蒯恩前去保护刘义真东归,又派朱龄石为雍州刺史,代镇长安,嘱其到长安后,要刘义真轻装速发; 如陇右不可守,可与刘义真一起回来。
刘义真撤离长安时,将士大肆抢掠,车上满载宝货子女,一天不过行进十里。夏兵追及,蒯恩、傅弘之断后,力战数日,至青泥全军覆没,二将力疲被俘,刘义真单骑逃出,藏于草丛之中。
刘裕听到青泥大败的消息,不知刘义真死活,急得团团转,下令刻日北伐。侍中谢晦劝道: “士卒疲劳,北伐之事可待来年。”刘裕不听。其他大臣也上表劝阻,正好又得知刘义真已逃脱性命,刘裕也就不提再次北伐的事了。他登上城墙,极目北望,想到北伐成果毁于一旦,不禁慨然流涕。
六、荣登帝位 建立宋朝
义熙十四年(418)六月,刘裕受命为相国、宋公,加九锡。加九锡是禅位之前的一种荣典,但他此时并不急于马上称帝。因为谶语有“ ‘昌明’之后尚有二帝”之言,所以他想在司马德宗之后再立一帝,以应“二帝”之语。十二月,刘裕指使中书侍郎害死白痴皇帝司马德宗,随后,奉司马德宗的同母弟、琅邪王司马德文为帝。
新皇帝即位后不久,元熙元年(419)正月,下令刘裕进爵为王。虽然这是刘裕梦寐以求的,但他还是假意推辞了。至七月,刘裕始受进爵之命,八月,移镇寿阳。他嫌河南萧条,怕委屈了次子刘义真,特将其从司州刺史任上调任扬州刺史。他的继母萧氏来向他求情,说:“道怜是汝布衣兄弟。宜用为扬州刺史。”这刘道怜是萧氏的亲生儿子,性愚鄙而贪纵,刘裕不愿重用他,所以婉转对继母说:“寄奴(刘裕小字)与道怜兄弟之间,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扬州为根本所寄,事务繁多,非道怜所能担当的。”萧氏一听,心中不高兴,责问:“道怜年出五十,岂不如汝十岁小儿?”刘裕见母亲动怒,并不着慌,依然坚持道:“义真虽为刺史,但事无大小,全由寄奴决断。道怜年长,如不亲自理事,在外界说不过去。”萧氏这才无言以对。
十二月,刘裕加殊礼,冕有十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银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等。这时,对他来说,代晋称帝只隔着一层一捅即破的窗户纸了。刘裕急于受禅,但又不好自己开口,便于元熙二年(420)元月,召集宋国朝臣欢宴。席间,他不慌不忙地说: “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唱大义,兴复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业着,遂加九锡。眼看我年事已高,物忌盛满,不可久安。今欲奉还爵位,归老京师。”群臣听了,不解其意,只是争先恐后一个劲赞颂他的功绩。晚上,席散之后,中书令傅亮出门后,仔细一琢磨,忽然醒悟,连忙赶回。这时宫门已闭,傅亮叩门请见,刘裕马上开门与他见面。傅亮进门后只说:“臣欲回建康一趟。”刘裕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挑明,直接问: “需几人跟随?”答: “数十人就可以了。”说完告辞。
傅亮出门,想到刘裕即将称帝,自己作为佐命之臣也会前途无量,不觉心花怒放,就连天上的星星也似乎比平时明亮了。他看看挂在天上的长星,叹道: “我平时不信天文,今日也信服了。”
傅亮入京后,授意朝廷召刘裕入京辅政。四月,皇帝下诏,召刘裕入京。刘裕安排儿子刘义康为豫州刺史,镇寿阳,自己于六月入京。傅亮又暗示皇帝司马德文禅位,刘裕荣登皇帝宝座。
即位后,刘裕下令赦免因逃避兵役、租税而流亡,在限期内还家者,可以蠲租布二年; 人民拖欠政府的诸种债务,不再收取,这些措施,得到人民的欢迎。
永初三年(422)三月,刘裕病重,群臣请求为他祈祷神祇,刘裕素不信鬼怪神灵之类,所以拒绝大臣的请求,只让侍中谢方明将他的病告诉宗庙而已。
一日,侍奉医药的领军将军谢晦私下里对刘裕说:“陛下春秋既高,宜思万岁之后如何使社稷永存万世,国家神器至重,不可交给非才者。”刘裕心里明白,谢晦是因皇太子刘义符喜爱与群小交往,不与朝士相接,对皇太子不满,欲劝他另立太子。他沉吟一会儿,问: “庐陵王如何?”谢晦答: “臣请求前去观察一下。”刘裕点头同意。
庐陵王即刘裕次子刘义真,他很有才气,喜与文学之士来往,如着名诗人谢灵运、颜延之都是他的座上常客。他见谢晦来访,很高兴,拉开架势与其盛谈一番,而谢晦却对他的侃侃而谈不感兴趣,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谢晦对刘义真的评价是 “德轻于才,不可为人主。”立刘义真为皇太子之事也就搁置一边了。
五月,刘裕病危,召太子刘义符到跟前,嘱咐说: “檀道济虽有干略,而无远志,不象其兄檀韶有难御之气。徐羡之、傅亮当无异志。谢晦数从我北伐,颇识机变,日后若有同异,必是此人。”又亲自写诏: “后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烦临朝。”命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镇北将军檀道济为顾命大臣,辅佐幼主。后事安排停当,刘裕于西殿溘然去世,终年60岁。在位首尾3年。七月,葬于建康蒋山初宁陵。庙号 “高祖”,谥曰 “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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