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生命与死亡
喇嘛、尼姑、印度教苦行僧、伊斯兰教徒、基督教徒、天主教徒……这里似乎成了人们寻求宗教心灵的天堂。当中东、印巴和北美的异教徒们还在为“圣战”和信仰争论不休、战争不断的时候,尼泊尔的印度教教徒和佛教徒已经和睦相处了几个世纪。没有人会指责释迦牟尼佛的塑像上涂抹了鲜红的蒂卡(Tika),佛教徒会把它看成祈求上天怜悯苍生的表达;印度教教徒也将释迦牟尼当成毗湿奴的化身,顶礼膜拜着。每个人认真追求自我的修炼和生命的圆满,有无信仰或信仰不同完全不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里同样也是个热闹非凡的俗世。挂着鼻涕长着幽深大眼睛的到处乱跑的孩子们;穿着鲜艳纱丽在庙宇回廊里聊天的妇人;使劲把银饰擦得晶亮的小贩;露出土坯的墙上艳丽的印度女星在招贴画上妩媚地娇笑;在街头悠闲行走的黄牛;年轻人在街心的菩提树下无所事事地闲聊……尼泊尔有着令人着迷的市井生活。汉娜还知道哪些喇嘛和哪些尼姑是假的,因为他们白天出来“化缘”,晚上就脱下僧衣,手牵手地从旅馆里走去泰美尔(Thamel,外国人聚集的商业街)逛夜市。但她又何必在乎这些呢?各人有各人的信仰和生活。
非印度教教徒不得入内。汉娜只能站在帕苏帕提那神庙重金门扉对面的小广场,看成群的鸽子和猴子在庙里庙外飞来扑去。里面如何神圣和庄严,她不得而知。她的目的地是神庙后面的巴格马提河,这里是尼泊尔的印度教教徒的火葬之地,每天有若干荼毗(火化)仪式的举行。
午后炽热的阳光照在巴格马提河上。这是尼泊尔人心目中最圣洁的河,它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脉,往南流入恒河。尼泊尔的印度教教徒都相信,这是最圣洁的起源和结束。将骨灰撒入河中,河水会带着死者的灵魂去恒河,灵魂可以不用进入轮回,直接送往天堂。
一个死者被剃去毛发,用布裹着,已经放到了一堆木头上开始焚烧,浓烈的烟有些呛人。汉娜远远地看着,没有靠近,她怕打扰亲属的忧伤。尽管是印度教的地盘,但并不妨碍学佛者悟道。汉娜觉得这是理解生命与死亡最好的地方。
黄昏时,汉娜走进杜尔巴广场旁边的库玛丽庙。天井里阴冷潮湿,阳光很少照进来,和外面喧闹的广场完全是两个世界。这里住着尼泊尔的“活女神”。这些银匠的女儿们在两三岁时,经过严格而神秘的程序挑选出来后便终日待在黑森森的屋子里,露出高贵凝重却稚气尚存的面孔被世人朝拜,被游客参观。初潮来时,库玛丽就可以还俗了,而此前,是不可以下楼的。还俗后的库玛丽没人敢娶。曾经的女神,谁又敢娶神呢?汉娜站在天井里,轻轻唤着:“Kumari!Kumari!”沙椤木窗后面依旧是寂静和无声。偶有当地信徒手捧鲜花静静地上去又静静地下来,汉娜是外国人,只能坐在窗下静候。
汉娜不太明白印度教血祭的宗教涵义。一个护佑这个国家的“女神”为何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女神生涯”要在伴随青春到来的鲜血中终结,而又在另一个女童身上延续?即位的偶然和退位的必然,她的神力都不能决定。
庙内进来了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由母亲带着。小男孩不知世事,挣脱母亲的手嘻嘻哈哈地围着天井疯跑,追撵着起落的鸽子。三楼的窗户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汉娜抬起头,沉沉的沙椤木窗后,一个红衣女孩,高挽花髻,粗粗的黑眼线一直长入发鬓。小小的身影,只短短的一现,马上又隐去了。
回到家时,月亮已经又挂在了佛塔的广场上空。汉娜有些疲倦。不用在喇嘛庙里上课时,她通常会进行这种游客似的悟道。她已经五十四岁了,但她并不确定自己在加德满都的修行让她的心灵起了多大变化。她数着自己手中的念珠,不让杂念占据头脑。老师说,妄想往往比死亡更具有腐蚀心灵的能力。
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身边仍然是纸张和书籍。她把目光停留在远处佛塔上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上,因为有着月光和广场灯光的缘故,她仍能看清它。汉娜对它做出一个微笑,淡淡的、超越世俗的,像她学会了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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