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未来世界
塔林边有个无家可归的中年男子。他整天呆坐着,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只是偶尔自言自语地咕噜一些无人明白的话,给人一种患了孤独症的感觉。不宁说,这个人来这里一个多月了,脑子似乎有些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经常在这个流浪汉附近练习“走路”。提起脚跟,将脚向前伸出,脚尖先落地,然后是脚掌、脚跟,再提起脚跟,再伸出……一步一步,感受双脚的移动,体会内心的变化,观察被欲望牵绊的自己,发现深藏于内心中的执著。
太阳很毒,每天吃过午饭,橙黄色的袈裟们会很快在寺院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并不清楚他们回到自己房间里做什么。我只是自顾自地在午后沉沉睡去。
有一天,敲门声把我从午睡中惊醒,是不宁。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上课。我说好啊。我跟着他来到旁边的一栋陈旧的楼房。三楼的教室里是一屋的橙黄色袈裟。原来他们下午都在这里,格鲁鲁也在。上的是高棉语的语法课,相当于我们的语文课。一张世界地图贴在黑板旁的墙上。那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奇妙的课堂。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讲,然而,听累了的人可以自己站起来伸懒腰或是趴到窗口看看外面的风景,不用跟老师打招呼。
上完整节高棉语的语法课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只是个体验式的和尚。为了不辜负课堂的自由性,听了一阵后,我离开了教室。当然,受了十几年尊师重道的教育,离开前,我还是向老师打了个招呼。我来到图书馆外的藤椅上看书,前面的草坪上,孩子们正在搞手工课,在一个用竹条编成的奇怪东西上糊上白纸,再用黑色的墨笔在上面画图案。一个年轻人过来,坐到我旁边,拿出一张英文报纸,大声地念起来,念了一阵后便离开了。学英语是柬埔寨年轻人酷爱的活动,在他们眼里,这是他们通向未来世界的道路。
每天都会有和尚来敲门,他们说,能跟你讲讲英文吗?我说,好啊。然后,我们开始七嘴八舌地瞎聊天。在众多僧人中,索克对中国最感兴趣。他曾在泰国学习过四年,他说自己在泰国时特别喜欢跟中国姑娘在网上聊天,所以,他会说中文的“你好”和“我爱你”。他说,如果自己在街上碰到喜欢的中国姑娘,就会为她还俗。索克的父母离婚了,在他去泰国学习的时候。母亲说,你父亲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就走了。索克再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索克喜欢中国文化。有一次,他神情严肃地问我知不知道“工兵、早早、杜被”,见我一头雾水,他又补充说,“毛泽东之前的,三个国家的故事。”我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三国》。索克说自己特别喜欢看《三国》的电视剧,在泰国时看过两遍翻译成泰文的,回到柬埔寨又看了两遍翻译成高棉语的。
每天晚上,寺院会在十点锁大门,而我的四周会传来震耳欲聋的歌舞音乐,对于电视节目,寺院并没有相关的戒律,因为佛陀时代还没有电视。我比较害怕夜幕降临。我想到草坪上走走,怕踩死蚂蚁,我想待在屋里,又怕被蚊子围攻。我害怕因为自己无意识的报复而触犯杀戒。我不知道蚊子会不会传播登革热或是疟疾,我经常在抬起手想要消灭它们,保护自己时,把手悬停在空中,毕竟自己现在还是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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