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辆由城市开往农村的中巴车上,某政法大学的一个女生突然“请”她邻座的一个男人不要抽烟,且说:“难道你不知道,公共场所抽烟是违法的?”语气颇为傲慢。男人虽是农民,但显然属于江南水乡“先富起来”的那种,哪肯买账?怒道:“我抽不抽烟,哪要你来管!”于是,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吵了起来。女生到底渊博,由主动吸烟和被动吸烟到鲁迅笔下的“愚民”,由世界烟草总趋势到美国人的公德意识,旁征博引,义正辞严。农民的语言难免粗俗,但从“国家为啥不取消烟厂”到“你比鲁迅爷爷差得远”;从“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竟也招招狠辣,针针见血,时时令一车乘客大快朵颐。看得出,大家都站在农民这边。
插曲往往不宜大长。但半个小时过去了,辩论(文明化了的吵架方式)因为那女生的“诲人不倦”总也接近不了“尾声”。说老实话,连不是烟民的我,也对那女生的“禁烟运动”不以为然了。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使那女生的言行只占道理,却占不到便宜?这时又听那女生在后边嚷着另一个“常识问题”:“怪不得此地的发展不及某地,归根结底是此地人的素质太低!”
一车人的表情都冻住了。我虽非“此地人”(那女生却是),竟也感到刺耳,觉得这分明是一种聒噪了。于是我侧转身,向那女生说:“小姐,我想请问,既然在公共场合抽烟是‘影响大家的健康’(她的原话),那么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呢?你在保护自己嗅觉的同时,也请顺便照顾一下大家的听觉,好吗?”我还想说:“俗话说,不知者不为过,要一个政法大学的大学生停止喧哗,尚且不易,要一个劳累一天的农民在车上不犯烟瘾岂不更成‘蜀道之难’了”但我忍住了。我还懂得爱惜雏燕试飞的翅膀,更懂得把握“度”的道理。我重又看着前方的风景时,车厢里恢复了安静。
女生在前方停靠站下了车。我目送着她瘦削的背影,觉出了某种孤单和思索。这一定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碰壁吧。我突然在她失落的背影中窥见了往昔的自己。我想对她说:“你犯了年轻人常犯的一个错误:俯视他人,仰视自己。从自搭的梯子上下来吧,‘高处不胜寒’不说,免得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这件事使我想到了“视角”这个问题。从生理上讲,近视、远视皆属常见病;而从心理学社会学角度讲,俯视、斜视甚至傲视、藐视他人,恐怕亦是一种要不得的暗疾。其实,诸如财富、权力、名气、学位之类的身外之物,拥有者固然可以“自傲”,但切莫愚蠢地借以“骄人”。否则,即使你是掌握了真理的“少数人”,也只能使“传播真理”的高尚行为停留在“兜售真理”甚至“贱卖真理”的低级水准上。上文所述的女生即是这一例。
享誉世界的名著《简·爱》里,平民女子简·爱就曾对惯于俯视他人的庄园主罗切斯特说过这样一段脍炙人口的话:“上帝没有这样(赋予我财富和美貌)。但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这话恐怕不仅是爱情的表白,更是人格上要求平视的宣言。
(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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