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所有磨难都是肥料
1919年,他出生于江苏宜兴一个农民家庭。他的人生选择可谓一波三折:为了父亲的期望,他成了一个师范生;但因为受“工业救国”热潮的影响,他又自作主张考了工业学校;在工业学校时,他偶然结识了杭州艺专学生朱德群,才知道居然还有专门教画画的学校,又勾起了他小时候对美术的热爱,16岁的他毅然放弃在工业学校的一年学历,考进了杭州艺专,决心为艺术奉献终生。
在这所当时全国艺术的最高学府,他师从潘天寿学习中国画,跟随吴大羽学习西洋画。对艺术如饥似渴的追求,使他永不满足,于是,在毕业并在重庆大学建筑系当了两年助教后,他又考取了公费留学,赴法国最高美术学府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深造。在巴黎,他先进入丢巴教授的古典艺术工作室,后来又转入苏联弗尔皮教授的现代艺术工作室。
虽然如果留在巴黎也能发展得很好,但他却时刻想念着自己的祖国。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信中的一段话:“你也许会说在巴黎也有花朵,你也可以开花、结果。但你是麦子,你的位置是在故乡的麦田里。种到故乡的泥土里去,你才能生根、发芽。不要再在巴黎的人行道浪费年轻的生命吧!”这些话,更坚定了他回国的决心,1950年夏天,他这个旧中国最后一批去法国留学的画家,成为了新中国第一批从西方回国报效祖国的画家。
让他没想到的是,回国后他虽然被推荐到中央美术学院任教,但并不能如愿一展抱负。因为他的艺术观念、创作观念与当时国内需求的完全相反,不想为政治打工,不愿意画那些虚伪的工农兵,不肯画那些带着政治模式的宣传画、连环画,勉强画了又被说成是丑化工农兵,他竟被挤出了中央美院这个全国最高美术学府,调往清华大学建筑系。这样的打击,迫使他放弃了用艺术震撼社会的初衷,而是去开创另外一条道路,把创作题材转向风景画。
画风景到野外写生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有一次他在贵州一个山村写生,有个小孩看他画画看得时间久了太无聊了,就数他背上的苍蝇,一数竟然有81个!
还有一次到井冈山画主峰,主峰很高,他背着画箱上去,画完之后才发现下山很麻烦,因为油画还没有干,是黏的,必须得两个手捧着,不能随便拿着碰着。情急之下,他只好把画箱以及随身带的所有能滚的东西都扔着让它们滚下去,而自己就像小孩滑滑梯似的,双手捧着画板,从山上一点一点滑下。好不容易下了山后,画虽然保护得完好无损,可他的裤子却磨破了,身上腿上也到处是擦伤的血迹。
他说,为了艺术可以不要命。他是这样做的。在那个年代,火车还很慢,从广州到北京要三天。他在海南岛画了两个月的画要带回北京,因为画都是画在三合板上的,每张画之间就要隔开,如果碰了压了,画就不能干,会损坏。而当时的火车很挤,他只有一个座票,于是,他把自己的画放在座位上,自己则扶着画站着。三天后,画安全到家,而他的脚却肿了。
对一个以艺术为生命的人来说,这些工作上的困难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政治上的磨难,却让他的心灵遭受了更巨大的痛苦。
1967年到1969年,他都是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接受批判,学习毛著,劳动、检查,几乎没有画画的自由。每天早上只能用来学习毛选,大好的时间就这么被浪费,他大为痛心。无奈之下,他想了个办法,他买了4本法文版的毛选,这样,虽然他天天是在读毛选,实际上却是在复习法文,时间就这样利用起来了。
1970年,磨难又来了,他被下放到河北农村。当巴黎的同窗们都在艺术的田野里耕耘的时候,他却只能在中国的农田里挥锄洒泪。与心爱的艺术分离的痛苦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直到两年后,他才想到一个继续作画的办法。他买了很多当时用来写毛主席语录的轻便黑板,在上面刷了胶后画油画。没有画架他就用那种又背菜又背粪的背筐当架子。每天偷偷把画板放在粪筐里背着下地,然后躲在麦地里画,谁也看不见。后来他因此被人嘲笑为“粪筐画家”。
怀着满腔的热忱回国,他本来是要寻找自己这棵麦子生长的麦田的,可回来后生活却一再不顺利,处处受尽排挤,后来有人问过他:“你后悔吗?有没有觉得这不是你要的麦田?”而他却只是笑着说:“不,我从来不后悔,相反,我觉得种种的不顺和磨难,都是肥料。”
就这样,曾度过战争、革命、外强侵略、艰难坎坷的岁月,更经受住了回国后的飘摇风雨的他,终于闯出了自己的艺术之路,成为深孚众望、学贯中西的画坛耆宿。他,就是被国际艺坛认定的20世纪现代中国画的代表画家,被当今国际艺坛称为“东方的马蒂斯”的吴冠中。
人生的境遇有千万种,如果处处苛求条件,这个世界可能就会少了很多大师的诞生。一棵能把所有的磨难都当作肥料的麦子,有什么理由不比别人更加茁壮成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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