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崔复州序
【原文】
有地数百里,趋走之吏①,自长史、司马已下数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旧②;乐乎心,则一境之人喜;不乐乎心,则一境之人惧。丈夫官至刺史,亦荣矣。
虽然,幽远之小民③,其足迹未尝至城邑④,苟有不得其所,能自直于乡里之吏者鲜矣⑤,况能自辨于县吏乎?能自辨于县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闻。小民有所不宣⑥。赋有常而民产无恒⑦,水旱疠疫之不期⑧,民之丰约悬于州⑨,县令不以言,连帅不以信⑩,民就穷而敛愈急⑪,吾见刺史之难为也。
崔君为复,其连帅则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苏复人⑫;于公之贤,足以庸崔君⑬。有刺史之荣而无其难为者,将在于此乎?愈尝辱于公之知,而旧游于崔君,庆复人之将蒙其休泽也⑭,于是乎言。
【注释】
①趋走之吏:指供刺史支使的官吏,即僚属。趋走:奔走服役。
②仁:指行惠施利,这里用作动词。三族:一种说法是指“父、子、孙”三代及其兄弟;一种说法是指父族、母族及妻族;一种说法是指父母、兄弟、妻子。
③幽远之小民:偏远地区的低微百姓。幽远:指偏远地区。
④未尝:未曾,不曾。城邑(yì):城和邑。泛指城镇。邑:旧指县。
⑤自直于乡里之吏:在乡里的小吏面前自行申辩。鲜:少。
⑥不宣:不宣布,不公开说出来。
⑦赋有常:意思是租赋有固定的数额。民产无恒:老百姓无固定的产业收入。
⑧疠疫(lì yì):瘟疫,指各种流行的传染病。不期:指没有定期,难以预测。
⑨丰约:指富裕或穷困。悬:悬系,取决于。
⑩连帅:观察使、按察使,诸侯之长,是刺史的上司。信:相信。
⑪就穷:已经到了困窘境地。敛:聚敛,指征收租赋。
⑫苏复人:使复州的百姓复活。苏:苏醒,复活。
⑬庸:同“用”,重用。
⑭蒙其休泽:蒙受到您的恩泽。
【译文】
能够掌管辖地数百里,有供他支使的官吏,从长史、司马以下就有数十人;其俸禄足以惠及父母、兄弟、妻子三族以及朋友和老相识;只要他心里高兴,则一州之人都高兴;如果他心里不高兴,则一州之人都惧怕。大丈夫为官能做到这样威武的州刺史,也算是很荣耀了。
虽然如此,但是偏远地区的低微百姓,他们的足迹不曾到达过县城,如果有感到不利于他们的不平之事,能够自己到乡里小吏面前申辩清白正直的人就已经很少了,何况能跑到县吏面前进行自我申辩呢?能够到县吏面前进行自我辩解的人已经很少了,更何况能自我辩解在州刺史的公堂呢?正因为这样,所以民间之事,刺史有很多都没听过。小百姓也不敢公开说出来。租赋有固定的数额,可是老百姓却没有固定收入,水涝干旱的灾害和瘟疫流行的灾难也很难预料,老百姓的富裕或穷困都悬系在州刺史手里,县令不向上级的刺史说明情况,观察使不信任下级刺史,老百姓已经到了困窘的境地,可是催逼赋税却更加紧急,我看刺史也真是难当啊。
崔君您此番出任复州刺史,您的上司是山南东道观察使于公。崔君的仁爱之心,足以使复州的老百姓恢复活力;而于公的贤达,足以重用崔君。从此后,您拥有了刺史的荣耀那就没有难办之事了,这大概就在于此行了吧?我曾经承蒙于公的知遇之恩,而和崔君您又是交游已久的朋友,我庆幸复州的老百姓将会蒙受到您的恩泽了,于是就说了上面这些话。
【赏析】
这篇文章写于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当时韩愈在京城任监察御史,他的朋友崔君要到复州出任刺史一职,在他临行前,韩愈撰此文赠别,勉励崔复州要做一个廉明清正的地方官,防止横征暴敛,要想尽办法使复州百姓得以复兴安宁。虽然篇幅不长,但字里行间无不对之寄予了一片殷切的希望。
文章开头先介绍刺史所管辖的范围之大,在州里管辖范围内权力之广,可以驱使官吏数十人,丰厚的俸禄足以养活“其三族及其朋友故旧”,而且刺史的喜怒哀乐足以威慑整个州县之人,如此寥寥几笔便着力突出了“刺史之荣”;然后重点写“刺史之难为”。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百姓遇事不能“自直、自辩”于官府,而县令总是报喜不报忧,对于民情灾患隐瞒不报,节度使又不信任重用刺史,所以刺史要做到廉洁清明,防止“民就穷而敛愈急”是很难的。这里的用意并不是打击崔复州,而是希望崔复州知难而进,能够体恤民情,从而创造可喜可贺的政绩。
最后提及“于公之贤,足以庸崔君”,这里对这位于公的赞美之词意蕴深重,总之是希望复州百姓能够早日脱离横征暴敛之苦,真正实现复苏,反映了韩愈关心民生,反对官吏贪暴,主张施行仁政的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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