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交响乐
一黑下来,黑下来,黑下来,
夜的神秘的顽童
把无数黑色的粉末撒将下来,
而且投他的巨大的阴影
于大地,覆盖大地。
寒冷的风的女巫
骑着快马,驰过去,
丢一个嘲笑在我的窗外。
(哦,诗人,
求求你的阿坡罗吧!
你的九个缪斯呢?
哈哈……嘿嘿……)
这里,那里,远处,近处,
枭叫,狼嗥,凄厉而且幻异。
啊啊!一个不祥的预兆。
一个不吉利的信号。
我的窗在发抖。
灯也在眨眨地垂灭了。
于是我听见了——
那个命运之神
正在用他的铁的手杖
敲击我的门扉:
使劲地敲
急急地敲
冬冬冬冬
冬冬冬冬
二如果来者是个佳运,
我将如何欢迎他?
如果来者是个噩运,
我将如何拒绝他?——
我将说“你认错了门牌,
这里不是”吗?
或者骂他一声“滚开!
没有礼貌的东西”?
而在浓密的黑暗里,
我怕我被命运之神一口吞没,
传说他那强大的胃
消化一个人是极快的。
于是,我镇定了一下,
开始试用我的两手,
自顶至踵,仔细地,
把我的肉体抚摩了一遍:
这里是我的孱弱的胸部之阡陌;
偏左一些,是我的心脏的位置,
它正在有规律地搏动着,一如平日;
我的头发像废墟的乱草;
我的两臂是多筋而枯瘦的;
我又找到了我的凹陷的两颊
和少脂肪贮藏的干瘪的腹部;
抹抹多皱纹的前额,
这里面是充满了思想的;
捏捏两条纤长的腿,
它们是曾经跋涉过千山万水的。
我知道我还活着,我还存在,
还没有什么怪物敢于把我一口吃掉;
而且,我还有的是力量,
还能战斗,工作和歌唱。
三但是,听哪!
谁在敲门?
谁在叫我的名字?
他用铁的手杖敲击我的门扉,
使劲地敲,急急地敲,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他用严重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一遍,二遍,三遍……
是时候了,今夜。
今夜,我有两条路走:
肯定他,便是否定我自己;
否定他,便是肯定我自己。
而我已面临最后的抉择。
四唉唉,多么可笑!
我岂不是一个宿命论的唾弃者么?
如果命运之神是实有的,
那么,我就是我自己的主宰,
我的否泰就操在我自己的手里。
说吧!在这个世界上,
谁能够支配我?摆布我?
凭了我的意志,我可以命令我自己:
反抗或投降,
生或死,
站在正义的旗下
或与化妆为天使的撒旦为伍,
挨饿,受冻,睡在露天下
或向世俗与权力低首。
而况,我是如此的睥睨一切
又如此的自我崇拜。
然则,什么命运之神?
他是什么样子?
穿的是什么衣服?
吃的是什么东西?
住在哪儿?
姓什么?叫什么?
有没有户籍和身份证?
让我去开了门,
看他一个究竟,
如果他是有血有肉的,
如果他是可触及的。
五于是我秉烛而出,拔了门闩,
嘎的一声,开了门扉。
看哪!无边的夜,无边的夜。
没有,没有,没有。
什么?连影子都没有。
一切都是幻觉。
一切都是虚构。
既无佳运,亦无噩运。
无否,无泰。
而只有夜,只有夜,是真的。
夜是无边,而且很静,很美。
194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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