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六月十八日为秋白先烈忌辰,之华同志索诗于余,为赋二首(选一)
识荆说项[1]成疑案,有女杨家[2]鬓已黄。
故国遗书[3]传弱息,沪滨赁庑贮瑶章。[4]
千秋史册留评判,盖代才华孰较量?
最是惺惺相惜[5]感,高吟奇泪满河江。
题解
1949年6月18日,为瞿秋白烈士就义14周年忌日,适逢瞿秋白夫人杨之华索诗,诗人感怀往事,情难自抑,遂成此篇。
注释
[1]识荆:语本李白《与韩荆州书》:“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说项:谓为人扬善称美。语出唐杨敬之赠项斯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
[2]有女杨家:谓杨之华。
[3]故国遗书:按:瞿秋白在汀州狱中,曾致函郭沫若,并托当时国民党军医王廷俊设法传递。王氏先将此信邮寄给当时在美国求学的柳无垢(柳亚子次女),再交给当时在美的陈其瑗,然后又设法转交到在上海的柳亚子,最终将这封于海内外几经辗转的信交与郭沫若。虑以文献可珍,兹抄录如下:
沫若:多年没有通音问了。三四年来只在报纸杂志上,偶然得知你的消息,记得前年上海的日本新闻纸上曾经说起西园寺公去看你,还登载了你和你孩子的照相。新闻记者的好奇是往往有点出奇的,其实还不是为着“哄动观众”。可怜的我们,有点象马戏院里野兽。最近,你也一定会在报纸上读到关于我的新闻,甚至我的小影,想来彼此有点同感吧?
我现在已经是国民党的俘虏了,这在国内阶级战争中当然是意料之中可能的事。从此,我的武装完全被解除,我自身被拉出了队伍,我停止了一切种种斗争,在这等着“生命的结束”。可是这些都没有什么。使我惭愧的倒是另外一种情形,就是远在被俘以前——离现在足足有四年半了——当我退出中央政治局之后,虽然是因为“积劳成疾”,病得动不得,然而我自己的心境就有了很大的变动。我在那时就感觉到精力衰退甚至于澌灭,对于政治斗争已经没有丝毫尽力。偶然写些关于文艺问题的小文章,也是半路出家的外行话。我早就猜到了我自己毕竟不是一个“战士”,无论在那一战线上。
这期间我看见了你的甲骨文字研究的一些著作,“创作十年”的上半部。我想下半部一定更加有趣:创造社在五四运动之后,代表着黎明期的浪漫主义运动,虽然对于“健全”的现实主义的生长给了一些阻碍,然而它确实杀开了一条血路,开辟了新文学的途径。而后来就象触了电流似的分解了,时代的电流使创造社起了化学的定性分析,它因此解体、风化。这段历史写来一定是极有意思的。时代的电流是最强烈的力量,象我这样脆弱的人物也终于禁不起了。历史上的功罪,日后自有定论,我也不愿多说,不过我想我自己既有自知之明,不妨尽量的披露出来,使得历史档案的书架上材料更丰富些,也可以免得许多猜测和推想的考证功夫。
只有读着你和许多朋友翻译欧美文学名著,心上觉着有说不出的遗憾。我自己知道虽然一知半解样样都懂得一点,其实样样都是外行,只有俄国文还有相当把握,而我到如今没有译过一部好的文学书(社会科学的论著现在已经不用我操心了)。这个心愿恐怕没有可能实现的了。
还记得在武汉我们两个一夜喝三瓶白兰地吗?当年的豪兴,现在想来不免哑然失笑,留做温暖的回忆罢。愿你勇猛精进!
瞿秋白
一九三五,五,廿八,汀州狱中。
[4]沪滨句:谓瞿秋白自1931年至1932年期间,因肺病严重,在上海南市紫霞路赁屋秘密居住养病。在此期间,创作并翻译了大量富有思想性战斗性与艺术性的优秀作品。赁庑:租房而居。瑶章,美好的文章。
[5]惺惺相惜:惺惺,指才情卓异者。元曲《曲江池》:“可不道惺惺的自古惜惺惺。”此指瞿秋白与鲁迅的深厚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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