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乐①（露花倒影）

【原词】

露花倒影②，烟芜蘸碧③，灵沼波暖。金柳摇风树树④，系彩舫龙舟遥岸⑤。千步虹桥⑥，参差雁齿⑦，直趋水殿⑧。绕金堤⑨、曼衍鱼龙戏，簇娇春罗绮⑩，喧天丝管⑪。霁色荣光⑫，望中似睹，蓬莱清浅⑬。

时见⑭。凤辇宸游⑮，鸾觞禊饮⑯，临翠水、开镐宴⑰。两两轻舠飞画楫⑱，竞夺锦标霞烂⑲。罄欢娱⑳，歌鱼藻㉑，徘徊宛转。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㉒，争收翠羽，相将归远。渐觉云海沉沉㉓，洞天日晚㉔。

【注释】

①《破阵乐》：词牌名，原唐教坊曲名，《宋史·乐志》注“正官调”，《乐章集》注“林钟商”。此调有数体，以柳词为正体。

②露花倒影：带着露水的花在水中映出了倒影。

③烟芜（wú）蘸（zhàn）碧：笼罩在薄雾中的青草，紧挨着池中的碧水。灵沼：这里指的是琼林苑，宋朝琼林苑中有金明池，池在顺天门街北，周围约九里三十步。

④金柳：垂柳呈现出一片金黄色。

⑤系彩舫龙舟遥岸：远远望去，对岸系着供皇帝乘坐的龙舟与准备供戏游的彩船。

⑥千步虹桥：长长的拱桥。古人以步为度量单位，一步为五尺。虹桥，拱桥。

⑦参差雁齿：拱桥上的台阶高低排列如雁齿般整齐。雁齿，比喻整齐之物。

⑧水殿：在水中建造的亭殿，金明池有水殿。

⑨金堤：种植着柳树的堤。

⑩簇娇春：聚集着一群穿着娇艳来闹春的美女。罗绮：指丝绸衣裳。

⑪喧天丝管：音乐声喧天。

⑫霁（jì）色荣光：天气晴朗，花木沐浴在春风中光泽鲜亮。荣光：花木的光泽。

⑬蓬莱：指蓬莱池，在陕西长安县东蓬莱宫附近。蓬莱宫，唐宫名，原名大明宫，高宗时改为蓬莱宫。清浅：水浅而清澈。此处为偏义，指清澈。

⑭时见：意谓突然看见，不期然而看见。

⑮凤辇（niǎn）宸（chén）游：指的是皇帝出游。凤辇，皇帝所乘坐的车。宸（chén），北极星所在为宸，皇帝如北极之尊，故后借用为皇帝所居，又引申为皇帝的代称。

⑯鸾觞禊饮（luán shāng xì yǐn）：举杯与群臣共饮禊宴酒。鸾觞，刻有龙鸟花纹的酒杯。禊饮，祓禊之后的饮宴。

⑰翠水：清莹的水。镐（gǎo）宴：即天下太平，君臣同乐戢（jí）御宴。《诗经·小雅·鱼藻》：“王在镐，其乐饮酒。”郑杰笺：“天下平安，万物得其性。武王何所处乎？处于镐京，乐八音之乐，与群臣饮酒而已。”后以“镐宴”“镐饮”代指天下太平，君臣同乐。此指皇帝宴群僚的禊宴。

⑱舠（dāo）：形状像刀一样的小船。

⑲竞夺锦标霞烂：夺锦标之戏的场面，就像彩霞般烂漫。

⑳罄（qìng）欢娱：尽情欢娱。

㉑《鱼藻》：出自《诗经》中歌颂武王的诗篇。《诗序》曰：“王居镐京，特不能以自乐，故君子思古之武王焉。”

㉒各委明珠，争收翠羽：游女各自争夺以明珠为信物遗赠所欢，以翠鸟的羽毛作为自己的修饰。委，委佩，委垂。翠羽，翠鸟的羽毛，可作饰物。

㉓云海沉沉：广阔高远的天空逐渐暗了下来。云海，指广阔高远的天空。

㉔洞天：道教称神仙居处，意谓洞中别有天地。后泛指风景胜地。

【译文】

带着露珠的花朵在水中映出了倒影，笼罩在薄雾中的青草，紧挨着池中的碧水。金明池的水波荡漾出丝丝暖意。岸边的垂柳呈现出一片金黄，在风中摇曳，远远望去，对岸停靠着供皇帝乘坐的龙舟以及准备供戏游的彩船。长长的拱桥，台柱如雁齿般整齐地高低排列着，一直延伸到水殿。在栽满了柳树的堤岸旁边，正在演出曼衍鱼龙百戏。那里聚集着一群穿着娇艳来闹春的美女，管乐声喧天。天气晴朗，花草树木都沐浴在春风之中，色彩绚丽；一眼望去，金明池如同唐代的蓬莱池水一般清澈。

不时还能瞻仰到皇帝乘坐御用车驾来此处巡游的景况，举杯与群臣共饮禊宴酒。在清澈的池水边，大摆御宴。池面上，龙舟竞渡已经开始，两两轻快的小船飞快地划动双桨，争先恐后去争夺那如彩霞般烂漫的标竿。游人尽情欢娱，歌颂《鱼藻》佳曲，乐声婉转动听。游女各自争夺以明珠为信物遗赠所欢，以翠鸟的羽毛作为自己的修饰，慢慢散去。傍晚白云弥漫空际，广阔深邃，池上巍峨精巧的殿台楼阁渐渐被笼罩在一片昏暗的暮色之中，如同神仙所居的洞府。

【赏析】

这首词描写了君臣士庶游览观赏汴京金明池的盛况。

上片，以“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三个四字句开头，为读者描绘了金明池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含露的鲜花在池中倒映出清晰的倒影，烟雾朦胧的草地一直延伸到碧绿的池边，池水暖洋洋的。通过“露花”“烟芜”和“波暖”这些景致，将一个阳光和熙的春日晨光之景呈现在人们面前。“倒影”“蘸碧”和“灵沼”，则让读者感受到了池水的清澈明净和广阔，这三句不仅写景如画，而且让人仿佛置身其中。“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这是苏轼的赞语（叶梦得《避暑录话》），可见此词的开头何等地脍炙人口。“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这两句继续写金明池周围的景色——岸边垂柳摇曳的树上系有许多装饰华丽的彩舟龙船，颇为好看。然后又开始写金明池上的拱桥：“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词句所云，不仅写实，也将拱桥凌波而起，雄跨池上，直通水殿的气势写活了。“绕金堤”四句着重描写了金明池上游乐场面。“曼衍鱼龙戏”写上演的百戏花样繁多，变化莫测；“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突出美女成群，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虽为实写，却也写得绘声绘色，历历在目。上片结语说：“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清浅。”是此前现实描写的升华葛洪《神仙传》记麻姑语云：“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词语本此。词人运用丰富想象进入仙境，但见景色晴明，云气泛彩，好似海中的蓬莱仙山。

下片以“时见”二字突兀而起。“凤辇宸游”描写了皇帝驾临金明池并与群臣共宴的景象，之后又写了君臣一同观看竞渡夺标。词中“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两句，生动地将龙舟双桨飞举，奋力夺标的情形刻画出来。笔法自然灵活，让人印象深刻。“罄欢娱”三句则写了群臣歌颂赞美天子的诗歌的盛况，有一点歌功颂德的味道。

“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四句，由写皇帝临幸而转入叙士庶游赏情景。其中“各委”二句化用曹植《洛神赋》之典，是说游女各自争夺以明珠为信物遗赠所欢，以翠鸟的羽毛作为自己的修饰，形容其游春情态十分传神。“相将归远”，相偕兴尽而散。这一层描述，意味深长。“渐觉云海沈沈，洞天日晚”以想象中的仙境结束下片：傍晚白云弥漫空际，广阔深邃，池上巍峨精巧的殿台楼阁渐渐笼罩一片昏暗的暮色之中，仿佛如同神仙所居的洞府，从而把汴京金明池上繁华景色的赞颂推到了顶点。

全词以写晨景开始，以写晚景结束，完整地描绘了金明池一天游览的情况，读者可以跟随词人的笔触，了解这一日间词人所见之景，所叙之事。本词前后连贯，首尾照应，充分体现了柳词“层层铺叙，情景兼融，一笔到底，始终不懈”（夏敬观《手评乐章集》）和“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直斋书录解题》）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