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绀弩《对 镜（三首）》诗词原文与赏析

对镜（三首）

出狱初，同周婆上理发馆，览镜大骇，不识镜中为谁。亦不识周婆何以未如叶生之妻，弃箕帚而遁也。仓卒成诗若干首，此其忆得者。［1］

一

人有至忧心郁结，身经百炼意舒平。

十年睽隔先生面，千里重逢异物惊。

最是风云龙虎日，不胜天地古今情。

手提肝胆轮囷［2］血，互对宵窗望到明。

注释

［1］出狱初：聂绀弩1976年10月10日从山西监狱获释。周颖赶到临汾接聂绀弩。

叶生之妻：蒲松龄《聊斋志异·叶生》：叶生“逡巡至庭中。妻携箕具以出，见生，掷具骇走。”

［2］肝胆轮囷：韩愈《赠别元十八协律》:“穷途致感谢，肝胆还轮囷。”

二

近态狂奴［1］未易摹，仙人岛［2］上借吟哦。

孙行者出火云洞，猪八戒过子母河。

天上星辰曾雹击，人间岁月已硎［3］磨。

大风吹倒梧桐树，宝鉴［4］其能讲什么。

注释

［1］狂奴：《后汉书·严光传》:“帝笑曰：狂奴故态也。”

［2］仙人岛：蒲松龄《聊斋志异》中一篇小说题名《仙人岛》。

［3］硎：《庄子·养生主》:“刀刃若新发于硎。”

［4］宝鉴：《新唐书·张九龄传》:“初，千秋节，公、王并献宝鉴，九龄上事鉴十章，号《千秋宝鉴录》以伸讽谕。”后人用作书名，取可以借鉴的意思。

三

孤山与我偶相携，我赠孤山几句诗。

雪满三冬高士饿，梅开二度美人迟。

吾今丧我形全槁，［1］君果为谁忆费思。

纳履随君天下往，无非山在缺柴时。

诗事

朱静芳《回忆聂绀弩出狱前后》:“从临汾‘三监’出来，老聂第一站是理发店。周颖要给他清扫一身晦气，进店落座，对面是一面明镜，举目对视，老聂大惊失色，这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是他聂绀弩吗？坐牢近十年，他从来没照过镜子，几乎忘了自己是什么长相，如今镜里相见，心头蓦地冒出两句诗：‘十年暌隔先生面，千里重逢异物惊。'‘异物惊’，惊为异物也。”（见《人物》1995年第2期）

周健强《聂绀弩传·梅开二度》：聂绀弩浩叹：“现在让我写，逼我写，我也特别想写，可惜又太晚了，不能写了。正是‘梅开二度美人迟’呀……”周健强说：“聂伯伯，您给我讲讲这首诗吧！”聂绀弩答：“这是我刚从临汾监狱放出来写的。第一句是说我几十年前曾到杭州孤山游玩，雪满三冬应该是瑞雪兆丰年，收成好，而高士却忍饥挨饿……第四句，有个唱本叫《二度梅》……梅开二度固然好，可惜过了时令。把我放出来当然好，就是太晚了……五六句，十年囹圄，面目全非，偶然对镜，吓了一跳，不识镜中瘦鬼是谁？第七句，提起鞋子和你去天下闯荡一番。末句，留得青山在，不怕缺柴烧也……”（见《聂绀弩谈〈三草〉》）

注释

［1］朱正注引《庄子·齐物论》:“今者吾丧我。”又：“形固可使如槁木。”